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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凌淑芬

  隔得這麼遠,平藍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她可以感覺到他嘴角一挑,似乎正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

  另一陣冷顫再度攫住她。

  在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感知到一個事實——西海是個罪犯。

  無論多麼性感俊美,多麼狂放吸引人,他都是一個罪犯。

  一個有能力傷人,甚至殺人的罪犯。

  她在異國遇到一個英俊性感的男人,恍如電影情節般帶著危險和刺激的神秘感,所以她竟然忘了,這並不是電影,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所有遐想從她的腦中一掃而空。

  那個男人曾和她輕鬆地談天,暢情大笑,不表示他就是無害的,她真是太天真了!她用力揉擦雙臂,轉頭走開。

  遠程那個人,似乎在她中斷兩人的視線交接時失去笑意,但她不在乎。

  這裡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熟悉的。

  她不是朱菲雨,她沒有偉大到願意為陌生的土地奉獻一切。

  她再也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了。

  第三章

  「噢——」

  平藍被人從後面狠狠撞了一下,走了兩步才停住。

  回頭過去,撞到她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穿著一身獄政的制服,匆匆地走掉了,連聲道歉都沒有。

  她歎了口氣,被曬得也沒力氣生氣了,自己認命地蹲下來,把滿地髒紗布撿回臉盆裡,準備拿去後頭燒。

  什麼「她再也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了」,結果她不就又回來了嗎?中間才隔十四個月,而且做的還是那相同的幾件事——雖然她實在不是自願的。

  過去這一年她終於找到工作了,可借的是,她又失業了

  可是,這真的不能怪她!那間出版社在她進去之後苦撐了一年,最後還是宣告不治,然後現在又不是工作好找的大月,她只好繼續當米蟲,才被老媽以「每天在家不事生產,不如跟我一起去義診」為由,又被揪來勒裡西斯。

  工作雖然和去年一樣沒著落,感情倒是有對象了。

  其實,說「對像」還太早了點,他們也就是最近才開始走得比較近而已。

  那人是她在出版社工作時認識的一個印刷廠業務員。人絕對不高,絕對不帥,絕對不舌柴蓮花,總之,跟前男友是完全相反的典型,所以她就接受了。

  不過現在平藍有點小後悔。

  她好像想的太好了,跟這樣的男人約會的結果,就是兩個人每一次出來都無聊到極點。他的談話內容永遠只有工作,而天知道印刷廠的業務就算不是全世界最無趣話題的第一名,肯定也排得上前五名;偏偏她又想不出兩人之間有什麼共通話題可以聊。

  或許來一趟勒裡西斯也好。趁著這個機會,她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如果這不是一段她想要的關係,那麼,很顯然的,不久之後她又要「失戀」了……

  唉!

  她撿完紗布,剛站起來,一陣慵懶的嗓音就這樣飄進她的耳裡。

  「穆拉圖,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平藍全身一震。

  不會吧,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她很努力想抗拒這個事實!

  義診團今年是到中部高地,不像去年是去東漠。他們這次駐紮在一處興建中的行政驛站,雖然工地裡也有拓荒隊的犯人沒錯,但是好像跟去年不是同一樣,沒可能她又遇見那個冤家。

  平藍開始認真地思索關於命運緣分和巧合這整個循環。很幸運的話,說不定她聽錯人了。

  「什……什麼?」一個聲音回答。

  「還什麼!你剛才是不是撞到人?」那道已經越來越難說服自己是聽錯人的嗓音依然慵懶無比。

  「啊,呵呵,呵呵……」一陣尷尬的笑。

  「你撞到人應該說什麼?」嗓音稍微嚴厲起來。

  「對、對不起!」好宏亮的嗓門。

  「跟誰對不起?」

  突然間,一陣啪咯啪咯的腳步聲跑回來,然後平藍就發現自己鼻子前突然冒出一張大大的笑臉。

  「對不起!」穆拉圖喊得好大的一聲,整個工地的人都聽見了。

  任何人都無法不對這樣可愛的行為笑出來,平藍也不例外。

  「咳,沒關係。」她清清喉嚨道。

  穆拉圖的臉孔略微扁平,頸子短短的,四肢短短的,一雙眼距略寬,像他這樣的孩子,有著近乎相同的長相。

  穆拉圖搔搔自己的腦袋,來回看了兩下,最後衝著她傻傻的一笑,然後啪咯啪咯跑回去。

  「我道好歉了!」邀功。

  現在,平藍無法再無視那個要他來道歉的男人了。

  她歎了口氣,吹開劉海一面轉過身。

  「嘿,又是你。」

  西海。

  他依舊一身的藍襯衫灰長褲,長髮以一根髮帶束住,背心挺直。

  一年過去了,這男人還是帥到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程度。

  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蛋,不曉得這一年來,自己在他的眼中又有什麼樣的改變。

  西海懶洋洋地邁開長腿。

  她的頭髮變長了,在腦後的馬尾巴垂到背部中央。可能是髮質太細的緣故,有許多細絲溜出來。一件簡單的白色T  恤和牛仔褲與他記憶中的相同,不同的是,身架子婀娜玲瓏,稜角少了一點,嬰兒肥不見了,整個人逐漸透出一股嬌柔的女人味來。

  「小不點變漂亮了。」他微微一笑,輕點一下她的鼻尖。

  許平藍,妳幹嘛臉紅?

  「你的事業也做得不小,連獄政都聽你的了。」她努力尋回舊日的武裝。

  呵,還是那個壞脾氣的布娃娃。

  「妳到底叫什麼名字?」

  他竟然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平藍莫名其妙地想笑。

  他們兩個只是去年匆匆見過幾面而已,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是應該的,既然如此,她不願意進一步去想,自己為什麼會那樣開心看到他?

  西海就像是一個綺麗神秘的異國之夢,只要一個轉身,就會落入她的生命之外,再一轉身,他又在那裡。

  「許平藍。」她故意說中文。

  「許,平,藍。」出乎意料,他竟然說得字正腔圓,連外國人抓不準的二三聲都難不倒他。

  「你怎麼會說得這麼標準?有人教過你中文發音嗎?」她瞪大黑白分明的水眸。

  「小鬼,勒裡西斯會講中文的人不只妳一個。」他又彈她鼻子一下。

  「噢!」平藍對他齜牙咧嘴。「我已經二十三歲了,警告你不要再叫我小不點!」

  真有趣的娃娃,一逗就有反應。

  「穆拉圖——」西海愉快地長喚。

  「有!有!」穆拉圖跑了過來,還是那張傻傻的笑臉。

  平藍對這樣的一個大孩子板不起臉來。

  他,是個唐氏症兒吧?那特殊的外表極容易辨識出來,唐氏症患者通常伴隨著程度不一的智能障礙。

  「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她,看義診團有什麼需要,你就留下來幫忙吧。」西海把人扔給她,然後就走了。

  ……走了?

  「慢著,什麼叫『跟著我』  ?」平藍雙手抆腰,瞪著他高大的背心質問。

  「就是當妳跟班的意思。穆拉圖,聽見了嗎?」他連回頭都沒有,只是抬手揮了一揮。

  「好!」穆拉圖精神十足地響應。

  「喂,你給我回來!」

  再怎樣,監獄的行政人員也輪不到他這個犯人來調派吧?他的架子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但是他老大真的就走人了。

  平藍瞠目結舌地立在原地。

  為什麼……為什麼她被人家撞了一下之後,就順利從「小廝和打雜」一變而成「保母兼小廝和打雜」?這還有天理嗎?

  「姓西的,你給我回來。」她徒勞無功地叫喊。

  「西海不姓西喔,我也不姓西,我姓凡多魯士。我幫妳拿這個。」穆拉圖笑呵呵。

  「……咳,謝謝。」

  「穆拉圖在那裡還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他?」

  「你們當初把他丟過來的時候,怎麼就不擔心有人欺負他?」西海沒好氣地回道。

  「政府最近在推廣身障和智障者的就業輔導計劃,我們當然要從身邊的人開始做起,為他好好規畫一下。」始作俑者在電話那頭愉快地說。

  「全國有那麼多個公家單位,我就不信你們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穆拉圖說他想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  ,我們又考慮到他的安全,當然是送到既有警察保護,又有熟人照顧的單位最好。」菲雨心安理得地回答。

  「我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跟他綁在一起!如果他被其它獄政排擠,我可顧不了他那麼多。」

  「我也沒要你負責到這麼細,只要你看著他的安全就好。」菲雨凶巴巴地道。「小子,你將來要養他一輩子的,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他跟著你。」

  他咕噥兩聲,決定換個話題。「阿比塞爾呢?最近還好吧?」

  一談到心愛的丈夫,菲雨的語調轉為柔軟,卻也透出隱隱的憂慮。

  「他最近召集法學界和司法界的人士,組成一個『政黨組成法研擬小組』,消息算是正式放出來了。」

  「啊。」他的語中透出瞭然。「踢到不少鐵板吧?」

  「可不是嗎?光現任國會就鬧得亂哄哄,眾人紛紛上奏總統,期期以為不可。」菲雨沒好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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