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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雷恩那

  我想過過小日子,平平凡凡、簡簡單單……那樣就好,那樣……就很好……不是非得嫁人,一個人也、也可以過簡單日子,但娘說……娘說……要我嫁人,要看得順眼的,要待我好的……誰待我好……我嫁誰……你走開,我跟你們沒瓜葛了,兩……兩清了,沒瓜葛了,走開……」

  男人沒走開,歪著頭端詳喃喃胡語的她好半晌。

  她此時口中含藥,氣又偏弱,話說得有些不清不楚。

  但他沉吟了會兒竟點點頭,下了某種重大決定似,很鄭重地頷首。

  「好。」

  聽到他驟然開口,霍清若垂掩的羽睫陡地一掀,又困惑無力地眨了眨。

  好……什麼呢?

  她沒能問出,眼神已渙散,最終只記得男人一手提抓她腰帶,輕易且俐落地將她甩上肩,大步離去。

  女子不是中原漢人。

  她的發並非單調的黑色,浸過水之後,濡染水氣的頭髮黑中帶褐,褐中又染紅,深淺不一,像一疋精心織就的錦緞。

  連細細彎彎的眉、密密兩排的秀睫,顏色皆與發澤一樣,如此耐人尋味。

  那雙眼,他在澗水邊跟它們對上,眸心似也多色,墨與深褐層層變化著,瞳仁湛湛,這下子是耐人尋味又引人入勝了。

  秀氣偏小的臉蛋,秀氣偏薄的五官,眉心淡淡,唇也淡淡,連膚色也淡得很冷調,冰晶至透,膚下細微血管隱約可見,有別於中原漢女的黑髮黃膚。

  暗暗推敲,應該是西漠再往西的高原,那一邊過來的異族女子。

  這樣的姑娘出現在西漠與中原交界之處,本是希罕,而迷毒入體、半身血污,更屬古怪,再聽她滿嘴嚷嚷要娶妻……呃,是嫁人,嚷嚷著要嫁人過平凡日子,這……嗯……所有的古怪立時都不古怪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那是再尋常沒有,再正確不過!

  姑娘家想嫁人,天經地義,如此天道怎能不遵?!

  第1章(2)

  「那個……是說……不如……這位大哥,還是把這勞心勞力的活兒交給小妹一力承擔吧?您覺如何?」一臉英氣的娃娃臉小姑娘糾結眉心、麗眸都快出汗了,搓著兩手挨在男人身側不斷打商量。

  「勞心勞力的活兒我做慣了,不差這一回。」同樣生得一張娃兒臉的男子走向臥房角落,擱在那裡的臉盆架上已備了盆冷水,他嚴肅回絕小姑娘幫忙,大掌渾不怕燙,徒手抓起火爐上燒熱的紅銅提壺,徐徐往冷水盆裡兌水。

  小姑娘不死心地跟過來,十分討好道——

  「哎呀——哎喲喲——別這麼見外嘛,大哥,你跟我那是什麼關係,哪能生分了你說是不?咱爹可是你爹,俺娘可是你家老娘呀,你跟小妹我客氣啥勁兒,來來來,有事小妹服其勞,該當的該當的,這活兒我來。」

  男子腳步略動,高大魁梧的身形異常靈活,沒給小姑娘碰到半寸毫釐的衣角,眨眼間已端著兌好的水回到炕邊。

  冬雪融,化作潺潺春水,西漠與中原交接的高地春寒猶凍,此時的土炕燒得暖烘烘又烘烘暖,炕上薄墊有一女子昏臥,雪顏透明,唇澤異紅,說不上多美,卻有種紅花開至極盛後、凋零將絕的哀艷。

  撩高女子一邊血袖,他檢視雪臂上的傷口,隨即用巾子沾過溫水擦拭。

  知道小姑娘又蹭過來,他頭也不抬,語氣平靜無波道——

  「你爹不是我親爹,是我義父;你娘不是我親娘,是義母,族里長老們不都說了,我非真正孟氏族人,這活兒我自個兒來,你別碰。」略頓再道:「義母若知你稱她老娘,說她老,該要扒掉你一層皮,當心禍從口出、隔牆有耳。」

  小姑娘小小暴躁了!

  「什麼隔牆有耳?哪來的隔牆有耳?!就你這離大寨十萬八千里遠的深山破屋,有誰會來聽壁腳——」驀地想起什麼,兩手在胸前胡揮。「不對不對!我哪有說娘老?「老娘」不等同「老」,你別想坑人!再有,族里長老們十二位,就四爺爺反對你成為下任族長,他老人家跟三爺爺那是對著幹,三爺爺挺你,四爺爺自然踩你,你哪裡不是孟家人?你全身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每根毛都是!雷打不動、真金不換!」

  「現任族長是義父,下任自然是你,不干我事。」

  「你、你……我還不滿十六,你竟想把我推到風頭浪尖上,如此心黑手狠啊心黑手狠——」

  但,更加狠絕的還在後頭。

  當義兄「啪」地一聲徒手撕裂姑娘家式樣有些繁複的衣裳,撕得那樣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撕完染血的外衣再撕內襦,撕得僅剩貼身的小衣小褲,孟威娃總算見識到真正的心黑手狠。

  「這活兒,這、這……我可以運功幫她療傷祛毒!我可以的!」她高舉一臂,相當地毛遂自薦。

  「你沒我行。」繼續撕。

  「哪裡不行?我、我不是都夠格當族長,哪不行?!」自個兒跳坑了。

  撕衣的動作終於緩了緩,他略直起上身,轉頭看她,慢吞吞道——

  「你碰了她,不能娶她;我碰了她,我娶她。」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心裡打什麼小算盤,她早料到!

  孟威娃非常痛心疾首嚷嚷——

  「我說大哥,大寨裡沒個姑娘肯嫁你,咱們不灰心、不氣餒,是她們不識貨,咱們寵辱不驚,大寨外頭多得是姑娘家,咱們往外尋找春天,你、你不能這麼下流無恥蠻幹啊!」

  她的正義凜然換來兩道凌峻目光。

  男人注視她的眼神很有「佛擋殺佛、魔擋滅魔」的氣勢。

  「喂!喂喂喂——幹麼——」她的襟口被一把抓住,提起,雙足都騰空了。

  她倏地出招,先來「雙風灌耳」再來「鎖喉扣」,招招被他化解,近身相搏在體型和氣力上,她絕對吃虧,何況已先受制。

  她被提著丟出門外,厚重木門「砰」一聲關上落閂。

  門外,孟威娃揉揉跌得沒多疼的小屁股,倒是消停下來了。

  總歸救人如救火,義兄從山裡扛回來的姑娘狀況不佳,得盡快祛毒才好,只是義兄接下來要對那姑娘做的事實在是太……唉,算了,也是不得不做啊!

  孟氏一派所使的內勁祛毒,她小的時候見過一次。

  那次是因娘親不慎跌進毒蛇窟,四肢皆遭蛇吻,爹以內勁徹夜為娘祛毒,她哭著不肯放開阿娘的手,爹也沒趕她,整個過程,娘裸著身,不著一絲半縷,爹運起內勁的掌心泛亮,彷彿虛握一團明火,緩慢且仔細地用那團火去熨燙娘週身肌理,將毒慢慢從膚孔催逼而出。

  爹跟娘是夫妻,肌膚之親要親幾次誰管得著,但義兄對上人家大姑娘,如此這般又這般如此的……是想先下手為強就對了!

  這兩年,義兄想成家想到快瘋,她哪裡不知!

  幾次見他蹲在暗處,死死盯著大寨裡的百姓,瞧人家有妻有兒又有女,連阿貓阿狗都能養上幾隻,還要養牛、養一窩子雞鴨,男主外、女主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要的其實就那般罷了,對旁人來說簡單,對他而言怎就這麼難?

  他兩歲左右被爹拾回,十三歲開始做事,散入江湖當了孟家大寨整整十五年「隱棋」,如今卸下「隱棋」之責回歸大寨也才一年多,爹就想把族長之位往他頭上扣,十二長老們有贊成有反對,其中四爺爺鬧得最凶。

  而義兄自個兒呀,倒把自己從老人們的混戰中摘出來,連夜出走大寨,結廬在入寨必經的西路山林中。

  一骨碌躍起,孟威娃兩手老成地負於身後,開始在西路山中的這座夯土石屋外踱方步,來來回回走著,越走,一副小心肝提得越高。

  雖說毀姑娘清白實在陰損,但畢竟是為了救命,畢竟……義兄是她家義兄,她罵歸罵,到底護短自己人,就盼……姑娘家醒來千萬別不認帳!

  這一回,下流無恥的招式都敢使了,再娶不到人,義兄這敏感又悶騷的孩子,欸,都不知要如何自傷啊……

  隱約記得是在白梅初綻的時候,染了風寒的娘親慵懶斜躺在榻椅上,娘是醫者,醫術盡傳於她,那一日她仔細替娘親把了脈,親自開藥、煎藥,待將熬好的藥汁端回暖閣,冥主大人正陪在娘親身旁……

  他瞥見她,二話不說已接過那盅藥汁,先嗅了嗅又親嘗一口,才將娘扶進懷裡圈抱著,慢慢餵藥。

  娘說,想下榻走走,看看窗外白梅是否開花,冥主不允,因外頭凍寒。

  娘抬手就要推窗,冥主翻袖勾住她,很是霸道……眼中卻柔情無限。

  她退離暖閣時,娘親沒察覺,冥主大人似也未覺。

  那一次,她心中有些失落、有些悵惘,還有些莫名難以釐清的意緒,之後漸漸才懂,那是真覺阿娘被搶走了,更是好奇、是想望,還有更多的是羨慕……

  霍清若睜開雙眸,落入瞳底的是清清一室的天光,平靜而且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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