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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     席絹

  葉浚芳更加不客氣了:「雲公子娶了你,已經是你三輩子燒了高香了。如果你居然還想著獨佔,那就太過分了!」哼,如果不是雲公子好心娶了她,這女人八成嫁不掉吧。可惜了雲公子這樣俊絕的人品,怎麼就娶了這樣的女人!丑也就算了,還敢善妒!哪來的臉?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柳寄悠面無表情看著那名少女,道:「我夫婿出自名門,不管他娶了我是不是我燒了高香,不管我有無獨佔他的意圖,這種事,也不是我一個內眷可以左右他的。」

  「那你現在為何不肯跟我們說說雲公子的事?你這不是在阻擋雲公子的良緣嗎!」

  幾個少女發聲應和:「對啊對啊!」

  「可不是嗎!」

  「真是太善妒了還不承認!」

  柳寄悠被這些嘰嘰喳喳給擾得頭都發疼了,忍著氣,還是平聲道:「你們心中圖謀什麼,都隨你們,有本事讓雲公子看上眼,我都接納。這樣說,你們滿意了嗎?」

  所有圍著柳寄悠不依不饒的少女們覺得終於獲得正室的一句准話,每個人心中的小算盤都快速打了起來,想著要怎麼設想出最精巧的偶遇,來讓雲公子印象深刻,願意將自己迎回帝京,從此博得他的愛憐專寵……

  少女們已經陷入自己的幻想中,不知想到了什麼,有的面含嬌羞,有的目光深沉,有的暗含陰狠,葉浚芳還算清醒,不想在柳寄悠這個「正室」面前失態,於是道:「你說話算話吧?如果雲公子對我……我們有意,你不會卑鄙阻擋對吧?」

  「自是說話算話。只要他肯收,我就接納。」柳寄悠點頭。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少女們很快便散去,各自跑回閨房思春,終於還給了柳寄悠雙耳清靜,她深深地吁了口氣。

  不過,她清靜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也不過才一會兒,便見著一名弱質纖纖的白衣美婦懷中抱著稚兒正從大門口走進來,那股弱不禁風的身姿,再加上眉眼間濃得化不開的抑鬱之色,一看就知道是個常年心情抑鬱的女人。

  柳寄悠記人的本事還不錯,很快認出這名美婦正是葉放歌的妻子。前日舉宴歡迎龍天運這個貴客到來時,山莊裡的女眷全列隊出來露了臉,對於被介紹為莊主夫人的女人,柳寄悠當然會特別記住。

  其實不用特別去記住,也肯定會印象深刻的。當時她非常訝異於葉夫人只被介紹了一句便退回後院,而留在宴會上那幫著待客、坐在莊主身邊的女子,倒像是真正女主人似,整座山莊的人手都由她來支使,甚至所有來客直接喚她「葉夫人」,而她也坦然應下。柳寄悠看在眼裡,那當時就大約清楚這座山莊的後院大概是個什麼樣子了:說起來不過就是寵妾滅妻罷了。

  那麼,今日這個活得像是不存在的莊主元配夫人,來她這兒是為了什麼?難道江湖人不管是哪種性情,都帶著自來熟的本事,從來不見外的嗎?

  柳寄悠站起身相迎,靜靜看著她走過來。

  雖然江湖人的禮節較為粗疏,上門拜訪時並不會讓人通報一聲,而是說來就來:柳寄悠可以無視這樣的失禮,但自個兒可做不到。

  美婦一走到柳寄悠面前,也不待柳寄悠說些什麼迎客的話,就開門見山道:「我聽到你們剛才的談話了。原本我只是來探問貴客是否住得舒適而已,可是……我想……也許可以跟你談談。」她神情憂愁,分明是為情所困的模樣:說完這些,才彷彿想起自己對雲夫人而言恐怕還是不知來路的陌生人,於是有些緊張地道:「我、我叫柯醉雪。葉放歌是我夫婿……那天宴會上我有走了個過場,不過你可能沒注意。」然後看向懷中的稚兒道:「這是我的女兒。」

  柳寄悠不動聲色,也沒有多事地探問,只道:「葉夫人是要問我對夫婿納妾的看法?」

  柯醉雪訝然怔了下,沒料到來客居然如此聰穎,一眼便可看出她的心結。

  「是的。我不明白……當你所愛的男人又有了其他心儀的人,為何你可以做到不在意?你如何能做到這樣淡然處之?你不在乎跟你同床共枕的人睡在別人床上嗎?我做不到。我一直在找尋,想尋到可以平心靜氣的方法。有位師太要我隨她修佛,我也在院子裡築了間小佛堂,每日唸經抄書撿佛豆,可怎麼修,就是修不去妒心……師太說我這是入妄了,求不得又放不下,這是錯的,是有違女人本分的……我知道不應該,但我就是做不到那種賢良。」

  才一照面,就掏心掏肺地說著心事,柳寄悠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著這張臉對江湖人而言,是否顯得特別的慈眉善目?既可欺之逼迫之,又可以是慈航普渡的……

  江湖,真是個怪異的地方。

  「雲夫人……」還在等著柳寄悠給答案的柯醉雪見她不答,低聲自憐道:「你也覺得我煩了,是嗎?」

  柳寄悠柳眉一揚,嗔道:「也不是。就是覺得,你與葉莊主的問題,應該夫妻倆好好說開,而不是在佛道裡尋求解脫。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如果你討厭他納妾,應該跟他說,而不是躲在一邊自苦。」

  柯醉雪眼淚流了下來。

  「這世道,做妻子的敢反對丈夫納妾,就是善妒,還會有活路嗎?」

  「先不管外人給不給你活路的問題,私底下,你對葉莊主說過你反對他納妾沒有?」柳寄悠並不輕易被柯醉雪的情緒帶著走:事實上,只要不是面對總是能教她心神失守的龍天運,她通常是冷靜理智的。

  「他……都把人帶回來了,我還能怎麼反對?況且……他說、他說他當初娶我,就是看中我的通情達禮,有大婦風範。」像是想到了剛成親那時日的甜蜜,葉夫人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微紅。

  「他把人帶回來了,你就接受了?」

  「……都在一起了,總不能要他把人打發了吧?他不會聽,還會……厭了我。我一顆心都在他身上,我受不住他厭了我!你的夫婿那麼好,你一定能瞭解我的心情的,對吧?對於他們那樣出色的人,誰能不愛上呢?誰又離得開呢?」

  「你的心情我不瞭解。」柳寄悠不客氣地說道。

  「啊?莫非……雲公子竟是沒有妾室的嗎?」葉夫人低呼,眼中滿滿的羨慕。

  「不,屬於他的女人很多,多到數不清,而且個個都是絕色美人,我是他擁有的女人裡,最不起眼的那個。」柳寄悠說得坦然。

  柯醉雪張大嘴,好一會才能發出聲音:「是這樣嗎?那你怎麼……怎麼似乎不在意?」

  不在意?在意不在意的前提是,得有在意的資格啊!她又不是他的正妻,就算是正妻吧,誰又敢管他納不納妾?

  「不管我在不在意,我都管不著他。」

  「那你在意嗎?」柯醉雪只執著於這個答案。

  柳寄悠頓了下,還是說了:「我覺得,我不在意。」

  「那你肯定沒愛上他!你這麼冷淡,如果不是裝的,就是根本不愛你的夫婿,才會說這樣的話!」柯醉雪聲音突然高揚了起來。

  這個深閨怨婦似乎突然有種腰板挺直了起來的優越感——似乎是因為已經很慘的她,找到了比她更慘的人,然後就覺得自己好多了。

  柳寄悠倒沒在意柯醉雪莫名朝她發作的火氣或神態上一閃而過的優越什麼的:對於不相干的人,她向來不把他們的言論放在心上。要是誰的話都要在意,這些年,她早不知道要為帝京裡那些對她的嘲笑言論去上吊幾百次了。

  到底覺得眼前這個為情所困的女人很是可憐,所以她還是有些心軟地說了些勸解的話:「如果男人無情,那就學著不要讓自己受傷,對自己好一點。你既不敢反對丈夫納妾,又成日因丈夫納妾悲傷自憐無法振作,如今還為此感到氣憤,在我看來,都是在白白消磨自己的青春與壽命而已。」

  「我知道!我也想改變!所以才來找你,問你有什麼法子——」

  「你來找我,不過是想找個與你有相同處境的人,一同相對淚眼罷了。也許這樣能夠讓你覺得安慰,覺得全天下的正妻都過著跟你一樣的生活,你就會覺得好過了。」

  「不是這樣的!」突然高揚的聲音驚得原本在她懷中昏昏欲睡的小女娃嚇得大哭起來。柯醉雪連忙輕聲安撫,很快地便哄住了女娃。

  「挺乖的女孩兒。」柳寄悠走近,打量著小姑娘可愛的五官,看得出五分葉放歌的影子。

  柯醉雪溫婉而笑。

  「是呀,她叫芙雅,她很乖,是我如今敢放心去愛的命根子了。我娘家叫我快快再生個兒子,抓回丈夫的心,別讓平妻的兒子搶先出生。昨日你應看得出來,她目前有幾個月身孕了。生兒子又如何?他都有別人了,且給了她平妻的名分,也不問我同不同意……你問我有沒有出言反對,你可能看不起我的軟弱……可是,我愛他,我愛他愛到害怕他厭了我,所以只能忍耐……你跟我不一樣,我現在知道了。你不愛雲公子,所以你不會傷心,不會變得像我這樣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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