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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蘭京

  「我對新環境都會有段腸胃不適應期。」原本調皮搗蛋的動力,全然枯竭。「所以四處遊走時,常常上吐下瀉,我也就盡量別在外面吃大餐,省得還得花力氣把它們全嘔出來。」

  「我們在羅馬的那頓晚餐,你卻享用得很愉快。」

  她淡淡抬眼,遠遠看著他,又彷彿看得更遠,所見的不是在計算機之後的他,而是在羅馬月光下、如詩人般迷離的夢幻王子。

  「嗯,那時候我真的很愉快。」像作夢一般。

  「同時,也成功截走了我整批貨。」隨即消失無蹤。

  她悠悠瞅著他的笑靨,再次證實,他全神貫注的確實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的本領,和那批貨的下落。

  那一吻,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你覺得,我請你媽先幫我煮一碗清淡湯麵,她會不會很麻煩?」

  「她會很開心。」廚房一直都是她的天堂。「她本來就偏愛中式料理,只是我們都習慣吃西式口味,害她沒得發揮。」

  「那你忙吧,我下去了。」

  她沒有帶上門,就這樣沮喪走向長廊的盡頭,像個演出失敗的芭蕾舞者,頹喪下台。一身輕盈悠揚,也不過是天使斷掉的翅膀。

  他沒花太多時間在這無謂的凝睇中,馬上盯回屏幕展示的內容。他給夥伴的搜尋數據很零碎,畢竟他在這一路上能暗暗探測到她個人的線索並不多;他並不想打草驚蛇。

  追查到她的真實身份了。

  他傻眼,來來回回掃視,免得自己看錯了什麼。

  外行人?赫柔並不是他揣測中的那位天才狙擊手?她才入行沒多久?

  在羅馬出任務時,新手上路,指的不是他,而是她?

  他僵坐在計算機前,知道他應該擔憂的,是他體制內顯然有內賊存在,與人裡應外合。但此刻他思緒中壓倒性的衝擊是:她只是個外行人?他全都估量錯?

  外行人。

  她那些看似跳脫框架的行動模式,原來不是悉心規畫巧計,只是新手的好運?狀況外的突然奇想?怪不得,她三不五時就一堆破綻,令他匪夷所思,以為又是什麼狡詐陷阱,原來那真的就只是一堆破綻。

  而他原先揣測赫柔可能是的那位天才狙擊手,目前人在馬來西亞,大玩軍火遊戲——不是新手玩得起的遊戲。

  他搞錯了。

  深深一歎,轉椅向外眺望,湖光山色,靜謐如幻。他是失望,還是放心?遺憾赫柔不是他想挖角的那個人,還是慶幸她不是?他前面花的心思全都白費工夫了?或者……

  他豁然起身,下樓去廚房。大伙在那兒忙得不亦樂乎,熱鬧烘烘,赫柔不在其中。

  「赫柔?」一家子人茫然。

  「她有下樓來嗎?」大伙左右互問,個個搖頭聳肩。

  她又消失了,無聲無息,沒有蹤跡,宛若她不曾來過。

  第5章(1)

  「噯,赫柔,你有看你最新的部落格文章嗎?」大書獃一面趴在床上的notebook前,一面啃洋芋片哈哈哈。

  赫柔則窩在窗邊的寬台上,靠在一堆軟墊裡打她的電動。窗外是台北盆地十多層樓的高空,星夜朦朧,空氣污染嚴重。

  逃回台北後,她沒回家,一直寄宿大書獃家,順便跟她招供自己私下在玩的特務遊戲,省得麻煩。坦白之後,真的輕鬆多了,不用一天到晚傷腦筋、掰借口。幸好大書獃也是懶鬼一個,事不關己,就沒興趣窮追猛打,只嗯了一聲,開糧賑災,收容難民。

  不管什麼任務、什麼委託了,聽都不想聽、想也不敢想,免得一不小心就想到自己想忘掉的什麼人。天下最無聊的事,莫過於自以為陷入愛河了,一個人暈陶陶,最後也是一個人被打撈上岸,狼狽不堪。

  這就是「想太多」的下場,THEEND。

  「赫柔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啦。」煩不煩哪,沒看見她正忙著闖關嗎?

  「那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什麼東西對不對?」

  「哇哩咧——」床上枕頭立刻飛甩到窗台處。「我在跟你講重要的事,你卻跟我哼哼哎哎?這是你對飼主應有的態度嗎?」

  「現在是怎樣?」赫柔頹廢地拋回枕頭。「想打架是不是?」

  「每次我一跟你提部落格的事,你就像個更年期的怪怪歐巴桑,根本沒在聽我講的重點,只會亂發脾氣,還跟我吠!你到底要逃避現實到什麼時候?」

  「我現在不是回台灣來面對現實了嗎?」

  「面對你個大頭咧。你看你,成天一副廢柴樣,看了就想把你拿去燒。書只讀一半,工作也只做一半,實驗也只弄一半,飯菜也只吃一半,收拾打掃也只掃一半,要我代查的資料也只查一半,就叫我停手。我最討厭這種什麼都只弄一半的態度!誰來收尾啊?!」

  「你看不順眼的話,你去收啊。」

  「為了查你要的數據,害我花了多少時間你知不知道?結果你只丟給我一句:不用再查了,草草結案。你什麼好的不學,學那些惡整研究生的爛教授?!」大書獃的新仇舊恨一擁而上。

  赫柔冷瞥輕哼。「不要因為自己在線麻將又打輸了,就遷怒到我身上。」

  一語中的。

  大書獃暴怒,差點翻桌——翻她擱在床上的notebook。

  「打攪兩位一下。」房門外一陣叩響,探進一名西裝筆挺的慵懶青年,前來接駕。「請問某人是不是該跟我一起出門了?」

  「小路你幹嘛穿得這麼如喪考妣?」赫柔蹙眉。「有人死了嗎?」

  床上的大書獃直接癱倒昏厥,無言以對。

  「沒有人死,而是我姑姑今晚的演出後有個慶功宴,你說好要跟我一起去露個臉。」小路一派淡漠,彷彿早已勘破紅塵,再無厘頭的狀況他都能處之泰然。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好的?」

  「上個月我陪你過你爹地生日餐會的時候。」禮尚往來。「你如果賴帳,就別想再找我當你的擋箭牌。」

  「可是你們家的婆婆媽媽好可怕。」她已經好幾回很夠義氣地權充小路女友,陪他一同應付長輩。「上次我差點被她們以試作造型的名義,活活塞進結婚禮服裡。」

  「那又怎樣?」他面無表情地取過她掌上的電玩,百無聊賴地打起來。「你媽還不是拿我的出生年月日去合八字,連我們結婚後最適合懷第一胎的時辰都算好了。」

  「你要不要換個『女朋友』?」赫柔遙指床上屍體。「那裡就有一具。」

  「不准扯上我!」死人復活怒喝。

  「赫柔你快點換衣服,我們不能遲到。」小路背書似地隨便唸唸,手指疾速操控,利落老練。「我第四關打完之後你還沒弄好,我就直接拖你走。」

  她趕緊跳下窗台,奔往自己借住的客房,省得像前一次那樣,穿著睡衣就被他押解上車。

  「你們幹嘛不真的結婚算了?」床上的大書獃撐頭橫躺,一副臥佛狀。

  「別開玩笑了,我才幾歲?沒事幹嘛把自己綁住?」他淡道。「之前我們班開同學會,幾個已婚的女同學,都還搶著要跟我繼續保持聯絡。」如狼似虎。

  「真搞不懂,你這種死相為什麼一堆女人哈得要命?」大書獃打從國中起就一直覺得小路長得很欠揍。「結果咧?」

  「什麼結果?」

  「少來了,後來你跟哪幾個真的上了?」

  闖關的樂聲聒噪悶響,填補了他沉默的空檔。

  「爛人。」哼。「你小心哪天真的跟赫柔結婚,我們所有的同學都來赴宴時,我看你怎麼應付滿場的前女友和情婦。」

  「我才不請同學來喜宴。」

  「你爸媽一定會廣發紅帖的。」她敢跟他賭。「不然他們幹嘛把我們從小押進貴族學校?當然是為了建立關係。結婚的時候啦、競選的時候啦、當扶輪社幹部的時候啦,有太多機會需要互相捧場。」

  「無聊。」偏偏他們都活在這窄小的框架中。

  「不過你要小心,赫柔有可能會被人搶走。」

  掌上電玩的飛快按鍵聲,驀然停止,槍林彈雨的音效卻不歇息。

  「她不是跟我們講過部落格的事嗎?我看了最近的文章,怪怪的。」大書獃在notebook上一陣摸索。「看,這篇,像不像在宣示主權?」

  「這文章根本不是赫柔寫的。」凡是赫柔的死黨都知道,她是文學白癡。

  「對,那麼這個捉刀人,到底是在向誰宣示,他擁有赫柔的主權?」

  「她自己怎麼說?」

  「她看都沒看,還怎麼說咧。」大書獃暗忖。「倒是這些文章提到的地點,我有點懷疑。」

  「那些都是杜撰。」整個部落格純屬虛構。

  「萬一它是以杜撰的形式來包裝事實呢?」大書獃轉望小路。「你知道她這半年多來,都跑過哪些地方嗎?」

  小路盯視大書獃整理出的路線圖。「你怎麼確定這些地點她真的走過?你查看過她的護照?」

  「不需要。」大書獃咧開還戴著牙套的笑齒。「她來投靠我的時候,我看她行李箱上貼滿的條子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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