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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陳毓華

  聞巽過了好些天仍舊未回,山上的天氣已進入一整年以來最炎熱的季節,可說是最熱的季節,卻也比平地涼快多了,早晚仍是穿著棉襖,睡覺還是得蓋厚被子。

  可聞巽雖然不在,阿茶卻按照他的吩咐,從村裡找來泥瓦匠和木匠,把後院往後推,耨草去雜石,留下大樹,這一整地多整出了起碼有三分空曠寬敞的地來。

  這塊地真好,遮陽溫暖潮濕通風都齊了,要再添上植具植材就都完備了。

  木匠又照著纂兒的意思做了架子,還剖來一堆竹子,從中對削後,一根搭一根,用榫接的方式從河裡把水經由竹管引到挖好的池子裡蓄著,澆花、澆樹、澆菜都十分方便。

  喜嬸看著纂兒張羅這些,起先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等弄好之後,發現纂兒不用再費勁的往外提水,她拍了下大腿。「哎喲,我怎麼就從來沒想過這法子呢?」

  這下不只澆地方便,屋子裡吃水也方便多了,要用水的時候把管子接上,不用的時候將木塞子堵上,和聰明的姑娘住久了,她的腦袋也靈活多了。

  中午纂兒和喜嬸、阿茶吃了刀削面,熱辣辣的肉燥和濃湯,熱出頭上的汗意來,但是吃完後整個人懶洋洋的很是舒坦。

  給喜嬸打下手收拾了碗筷,一開始喜嬸是不讓她做這些事情的,可在她以為,家裡就這個幾個人,能有幾雙碗筷,也不過就是從吃飯的方桌搬到水槽而已的功夫,舉手之勞,喜嬸可還得忙著收拾家裡的瑣碎,打理菜地,擇菜洗滌,還要教她縫補衣服,而聞巽也沒反對過,也就一直這麼過下來了。

  她和喜嬸正扯著閒話,忽然聽到外頭有人敲門,還敲得頗急。

  「阿茶這小子肯定偷懶著,不過不是說屋裡還有喜嬸和一個小丫頭,這門板都快叫我擂破了,怎麼還不見出來應門?」

  雷打般的大嗓子,震得人腦袋瓜子疼,也震得屋裡的人心都跳了一跳。

  「這不就來了,急啥?」聽著是熟人的聲音,阿茶也不急了,慢火溫吞的打開了纂兒覺得一點防禦功能都構不上的竹籬門。

  兩個漢子剛好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胖子領先走進去,殿後的那個指著一頭悠閒在草地上啃草的騾子道:「你和老四把車子裡的東西卸下來,都是閣主吩咐要給小丫頭帶的,要是弄破了,浪費我們跑了老遠的路給送來。」

  這漢子有著比竹竿還瘦的身板,衣服穿在他身上輕飄飄的,聲音低沉到發悶,表情酷似木頭人。

  旁人不知道除了聞巽是誰也指使不動阿茶的,可這幾人仗著年紀大,聞巽不在的時候沒少把他當小弟使喚,幸好他也不以為意。

  這幾人雖說一年見不上幾次面,認識的年頭卻都超過十幾年,誰有幾樣毛病,他門裡清得很,只是這些個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忙著閣中事務的老人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上山了?

  是山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個青年憨憨的笑著,身穿紺青色夾棉短褐,眉清目秀中帶著斯文,開口喚道:「茶哥。」

  這個倒是個客氣的,見面就稱哥。

  「水大管事,你們怎麼全上來了?」

  「回來過節,順便把閣主交代的東西帶上來。」

  「那聞爺……閣主呢?」阿茶動手去卸騾車裡的物事,一輛車裝得滿滿當當,主子都買了什麼啊?  閣主性子淡,有許多年都在外面奔走,過節什麼的完全不在意,有時節過了還不知道,那些佩帶香囊避邪驅瘟、懸艾葉菖蒲、看龍舟,是有家人的人才會有的興頭,和他們這些單身漢子沒有半毛錢的干係,倒是今年有纂兒在,喜嬸張羅起了要包粽子吃,剛剛那會子吃過飯,他正要洗刷粽葉去呢。

  「閣主還有要事,就我們幾個先過來,會在這兒住上一陣子,所以東西才會這麼多。」

  阿茶捧著寬口甕的手頓了下。「莫非閣主真把結隱閣給解散了?」

  這幾人看起來穿著簡單,和普通人沒兩樣,可他們一個個在江湖和商界可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狠角色。

  「哪有這麼簡單?我們這些看得開的是第一批,那些不願意的,閣主還在跟他們斡旋。」都是不好相與的人,有的拿慣了好處,吃香喝辣,有的捨不得到手的地位,有的一大家子,牽根攀籐,一動全家都得拉拔起來,傷筋動骨,在他們看來閣主想把結隱閣轉正是沒必要、吃力不討好的事。

  只有他們這些一路跟著閣主過來的人,才知道閣主是為了給他們這些一輩子都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一個安適的晚年。

  結隱閣是江湖上最知名又最為隱密的組織,他們的人滲透到朝廷、勖貴、權臣、豪門、幫派探聽各種消息,只要對方出得起價錢,就能夠從從結隱閣買到想要的情報,結隱閣就像無孔不入的滲水,秘密的滲入每個需要的地方搬運眾生的消息,而創辦這個龐大地下帝國的人就是他們的師父陰陽子。

  師父雲遊四海之前將結隱閣交給了小師弟,小師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他們對於小師弟的才華橫溢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才幹不如人嘛。

  師父一去四、五年,小師弟隱身暗處指導,讓結隱閣更上層樓,成了和大晁國鼎立的第二大勢力,大晁皇帝甚至必須借助結隱閣的力量排除異己,剷除不聽話的朝臣。

  結隱閣的赫赫威名太盛了。

  聞巽曾這麼說過,但他沒說的是,一國豈容二主?大晁皇帝目前是有求於他們,可等皇帝發現自己的身邊睡了只大老虎,天下哪個皇帝能容忍?

  他等不及師父他老人家回來,決定要逐步讓結隱閣從這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中抽離,願意跟著他的,他自然會給一條出路,保他衣食無憂,若是想一條道路走到黑,他也不勉強。

  路是自己選的,只要不後悔就好了。

  這些事情纂兒都不知情,家裡來了客人,看樣子這一屋子的人都是相熟的,除了她。

  方臉大耳濃眉,聲音可以震攝小兒夜哭的漢子叫流火;身如青竹,氣質帶點詭異的叫未央,最後和阿茶相偕著進來的叫涉水,他們一個個都把纂兒叫上前評頭論足了幾句,給了見面禮,對她出現在竹屋的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然後有志一同的喊餓,這些人看著魯莽,卻是真性情,就算把她的頭髮給摸得都亂了,她也一點都不介意。

  纂兒笑咪咪的全部統稱大叔。

  這時灶房裡傳來喜嬸的聲音——「都過了飯點才過來,你們都是來洗碗的?」

  「大妹子別這樣,太多年沒上來了,看著沿路的景色懷念嘛,總忍不住下來摸摸瞧瞧,這不才誤了飯點。」年幼時,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是在這兒長大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纂兒聽著流火大叔中氣十足的嗓門,在喜嬸面前好像收斂了那麼一點。

  「喜姊,我們在山下買了不少滷肉和燒雞,還有一條大肥魚添菜。」未央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性子溫和又不失爽朗,給纂兒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浪費人家的銀子,想吃魚,門前的河裡要什麼魚沒有!」喜嬸念歸念,手底下卻開始動作起來。

  中午他們幾人吃了麵條,飯就剩一小盆,飯不夠,喜嬸烙了厚厚的烙餅,抹上蘑菇肉醬,又去菜地摘幾樣菜,芋頭筒子骨、韭菜炒肉絲、奶汁菘子,有了骨頭湯,兩樣炒菜,加上滷肉和燒雞,一桌六個菜也算豐盛。

  吃過飯,喜嬸指著東西廂房道:「你們的屋子都給留著,平常阿茶也記得清掃整理,你們進去瞧瞧,要是缺了什麼就喊一聲。」

  幾個男人笑呵呵的進屋去,沒多久流火便出來扎掃帚、找抹布、提水,還忍不住對著阿茶啐道:「你這小子也太偷懶了,我房裡髒成那樣叫打掃嗎?!」

  雖然他的外表看不出來,但其實骨子裡是極愛乾淨的。

  未央和涉水倒是進了屋子就沒了聲響。

  這竹屋看著不大,裡面其實還挺寬敞的,就算家裡又多了三個人,也不覺得擁擠。

  流火他們帶來的東西多又雜,幾個男人的家當不算,還有聞巽應了纂兒的東西,素燒盆、陶盆、瓷盆,上了釉彩的、半釉彩,各種寓意好的人物、花鳥、山水盆子,牡丹、蘭花、茶花各種花苗,另外還有布匹、糕點、雞鴨鵝豬牛肉,顯然是在鎮上買的,肉都是宰好的,拔乾淨了毛,妥妥的用油紙包著,難怪會塞滿一整大車。

  阿茶把這些沉手的東西全搬進後院,因為是纂兒的東西,他讓她自己去整理。

  纂兒摸著那些黏上動物還是繪畫人物肖像的盆子,心裡模模糊糊的思忖,她沒說,巽哥哥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替她備了那麼多東西,他會不會太看得起她了?她做得來嗎?

  沒錯,她想做藝術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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