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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於晴

  江湖人的事她一向沒興趣,也不想去探聽,遂半瞇著眸,心裡哼著小曲,半盹半醒,等著他們離去。

  以不變應萬變,是她一向作風。

  「姑娘,酒壺呢?要不要再來一壺?」店小二見她這頭空空,慇勤地問著。

  他娘的……她嘴裡動了動,最後忍氣低聲道:「來一壺茶吧。」

  「什麼?」

  「……茶,隨便上一壺茶。」她咬牙切齒。

  店小二終於聽清楚了,連忙下樓煮茶去。

  偶爾,其它雅房有著私語,她下曾細聽,就這麼輕敲著桌面,望著窗外的細雨。

  茶來了,她也不去喝,就這麼回憶過往的生活。她的人生不必靠回憶去度過,但這幾年,想起大妞時,她總是掩不住滿心的失落。

  有人說她是重情重義,但,她才不管這什麼情什麼義,她只知心頭曾無比重視的小朋友就這樣走了,她就不懂為什麼為了撈什子江湖不能共建未來?

  她眼眶驀地紅了,心裡極度不甘。大妞是她自小看到大的孩子,也許在他人眼裡不是最好的那個,但她心裡,大妞絕對是頂尖兒的。

  淚珠滑落,她也不想去抹。到哪天呢?要到哪天,世人才會忘記關家血案、忘記蘭青?要是她去見閻王了,世人還忘不掉呢?

  那,她豈不是連大妞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這些江湖人多討厭,明明不干他們的事,為何這麼愛去挖掘旁人的傷痛?

  不是說今朝酒能令人入美夢嗎?怎麼她想的都是些難過事?

  「要關窗麼?剛喝了酒,就這麼趴著睡,雨要打進來,準會受風寒。」

  溫暖的聲音響起,她也不想理,只想這麼沉浸在回憶裡。與她同桌的人彎下身,拎起那酒壺,直到她聽見水酒倒入杯裡的水聲,她才回過神。

  頓住。

  阿……阿娘喂!她眼角怎麼瞟見熟悉的紅袍就坐在桌子的另一頭。

  本是愛困的意識全被嚇醒,她下意識摸上店小二剛放的茶壺,但撲了個空。

  她直覺抬頭,對上傅臨春的春眸。

  他微微一笑:「醒了麼?」

  她東張西望,二樓各個雅房早已無人,只剩她這一桌,她嘴裡動了動,但又閉上嘴,怕嘴巴一開,酒氣便洩了出去。

  傅臨春招來店小二,道:「再上三壺今朝酒吧。」

  店小二一愣,答道:「一壺一個人喝已是過多,爺兒……」

  他輕輕晃了晃將空的酒壺。「既然這姑娘都喝了快一壺,我喝個三壺也不打緊,去拿來吧。」

  李今朝暗咒一聲,慢慢坐直身子,等店小二送來三壺今朝酒後,她才問道:「你不是跟些江湖朋友一塊來的嗎?」

  「今天晚上華家莊在此地借閱江湖史,自然有人忙著上門去。我看這兒風景好極,就留下來喝上一杯酒。」

  李今朝見他還真的倒了一杯,不由得心疑。他喝不喝酒一向隨意,但自她養生後,她也沒再見他碰過酒。她嘴裡問著:

  「你是老字號的寫史老大,他們不來纏你,卻去看華家莊?」華家莊在近年江湖躍起極快,但也不至於完全蓋住雲家莊的鋒頭啊。

  「最近不知哪兒來的賊兒,只要哪兒展出江湖史,他便偷去燒了,與其說大夥去看華家莊,不如說,各自興致勃勃想要擒下這賊吧。嗯,你也喝啊。」

  他替她倒了一杯,還是滿滿一杯呢。

  她心神不在酒上,喜道:「難道是蘭青……」

  「不是他。」傅臨春一口飲盡那烈酒,說著:「他是聰明人,自是明白許多事靠的不是史冊流傳,而是人們口耳流傳。」

  李今朝聞言,沮喪地又軟了下去。她也一口喝盡那杯酒,失落地說道:「不知他倆,至今過得安好?」

  他又為二人斟滿酒,慢吞吞道:

  「自是安好。大妞個性沉穩,必能穩住蘭青。」

  胡說八道!明明幾年前他說過蘭青心狠手辣,若是一個差池,大妞必會死在他手下,所以,讓無浪陪著大妞去了。

  現在就算安慰她,也不必安慰得這麼誇張。

  她是不信蘭青會殺大妞,她只想知道這兩人過得好不好。任何朋友在她心裡都重要,可是,每個人都是成年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去處,唯有大妞,在她心裡還是個孩子。

  跟她一塊玩到大的大妞,在她受風寒時守在她身邊的大妞,看見她偷喝酒就打她的大妞……她眼淚又滾落出來。「我總是不懂,她有什麼錯?為什麼要讓她清醒過來?」

  「嗯……也許,她清醒過來後,會過得更快樂。好比,她能姓關了。」

  「快樂?哼,五年不眠不休地練武、擔心蘭青,這也能叫快樂……」李今朝一頓,訝異地對上他的眼。「她能姓關了?」

  「聽說有個小鎮路過的女大夫很神,專治一般病症,她自稱姓關,叫長平。」

  「……小鎮?」她頓時恍悟。必是葬著關長遠夫妻的那山下小鎮!

  大妞十二歲那年,她曾陪著大妞上山去掃墓,而後年年都是她陪著大妞,這幾年大妞不在,她怕大妞無法盡子之孝,照樣代大妞上山去掃墓……這麼說來,她們曾擦身而過了?

  「是今年麼?」她趕緊問著。

  「是啊。」

  那表示大妞過得很好,才有餘力去祭拜爹娘。這個傻妞!這個傻妞!老天待這個傻妞還是好的!李今朝心裡激動,真巴不得明年快快到,她去那兒等著大妞,大妞是變高了是變胖了,她要好好看個仔細……她思緒忽地一頓,看著他,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你一直差人守著大妞?」

  他搖搖頭。「既然他們有心跟江湖做切割,又何必窮追不捨?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小鎮裡有百姓到大城市謀生,跟客人提及這女大夫的善心,後來又傳到雲家莊自家人耳裡,這才知道大妞曾在那兒出現。」

  「這麼巧?」不,不能說巧,該說是,世上哪來的秘密可言?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有人,那遲早會傳開來。

  因此,當年大妞才會毫不遲疑斷個乾淨。

  李今朝本想明年私下與大妞見面,此時如冷水兜下,原來,大妞早已看穿一切了嗎?早用她的眼睛發現世人多麼在乎其他人的流言嗎?

  「關……她肯說她姓關了……那就表示她有能力保護自己,不讓關家蒙羞,那就好,那就好了……」李今朝淚眼朦朧,心知將來見面的機會並不大了,至少依蘭青性子,十年內要再見面不可能了。

  蘭青選擇跟大妞一走了之,連句告別也沒有,在他心裡,只怕唯一能忍受的江湖人就是大妞。

  她不能再試著去跟他們接觸,蘭青不需要任何一個熟知他過去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李今朝抹去眼淚,深吸口氣,哈哈大笑:

  「罷了,既是兩地各自快活過日,又何必心繫見面呢?」

  「你能想開是最好。」

  李今朝豪爽要一口飲盡杯中酒,忽地察覺有些不對勁。

  傅臨春竟沒要她戒酒?不知何時,傅臨春手頭那三壺酒已空了兩壺。她心知有異,連忙按住他要倒酒的手。

  「傅臨春,你何時成了酒鬼?」

  「怎麼你喝,我就不能喝麼?」他慢條斯理道。

  「……」

  傅臨春悠閒地繼續飲酒,李今朝臉綠了又綠,見他還真的想喝盡這三壺酒,她……她栽了!

  她搶過剩餘的酒壺全倒在地上,傅臨春無辜地看著她,她咕噥:

  「娘的,沒見過這麼壞的人……」想跟她玩「兩敗俱傷」,逼她收手,她真是見鬼了才會愛上這種人。

  「嗯?」

  「既然我已經沒有誠信了,那你說,怎辦?」

  「今朝也不必許下什麼承諾,飲酒雖是傷身,但你要喝,我就奉陪。不管你在哪兒喝,我都陪著,你喝上一壺,我就喝上兩壺,你道好不好?」

  那好好一個男人不就成了道地的酒鬼?她瞠目,無心再想大妞的事。這傅臨春看似隨和,但要觸及他不快的事,他簡直跟個惡鬼沒有兩樣。她暗自尋思片刻,把自尊非常輕易地踩在腳下,討好笑道:

  「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呢?不如罰罰我,晤,跪算盤好了。」女人孬,不算什麼,她很樂意孬一下。

  傅臨春微笑:「跪什麼算盤呢。跪在你膝上,疼在我心頭,沒什麼意義。」

  「……」她說肉麻話很正常,這男人說這種肉麻話她只覺渾身發顫。

  「這樣吧,今晚我不離城,我去找你吧。」傅臨春還是一臉無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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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嚕咕嚕,李今朝仰頭把苦藥喝個一乾二淨,保證今晚可以撐到天亮。

  傅臨春平常隨和得緊,兩人間的親熱也多半是她主動,但偶爾他被惹毛了,那就是江湖血腥再血腥啊!

  她深吸口氣,精神極好,準備今晚先拿本黃書培養一點感覺,以免跟不上狂野的傅臨春……她摸摸鼻子,不小心碰到毛絨絨的耳環。

  這耳環,跟大妞少年時戴的是一模一樣的。她總是念舊,不肯換新,每年過年她老是大紅衣,不知大妞現在過年時是否也穿著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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