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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雷恩那

  大船泊進大島碼頭,船工們卸貨、清點、交貨入碼頭總倉,另一小批人手隨即將結束遠航的巨大船隻拖到另一區整頓,除了仔細檢查船身、修補老舊或損壞之處外,還得讓人潛下水面,清除船底亂七八糟的附物。

  此次,雷薩朗由中原回來,果然不負他對自己的期望,把無時不刻皆折騰著他心魂的女子從中原帶出。

  他與「飛霞樓」樓主花奪美的糾纏前前後後都已費去七、八個年頭,如今終能有個堪稱是結果的結果,他們拿一輩子對賭,未來可期啊!

  那棟靜矗在崖壁上的樓,終於有了主子。

  「主爺,您回來了呀……」大船入碼頭區時,陸丹華便接到消息了,她引領張望著,此時見雷薩朗策馬奔回,幾個月未見,她秀容不禁綻笑。「這一趟去了大半年,家裡一切都好,沒什麼事,只是……只是忍不住想著,不曉得您何時才要回來……」話語略頓了頓。

  「事趕著事,臨時又有事發生,要抓確切的歸期不容易。宅裡有你管著,外頭交給巴羅,我倒安心得很。」雷薩朗衝著她咧開一口白牙,翻身下馬時,懷中橫摟著一名女子,呵護的姿態著實顯目。

  有人上前照顧馬匹,丹華亦臉微紅地趨近過去,邊輕聲道:「嗯,房間早都整理好了,每天都打掃的,日常用物和衣裙等等也都吩咐底下人備妥,一直等著您歸來,還有……夫人。」

  所以,就是這名女子了……陸丹華好奇萬分,向來淡定的眸光隱忍不住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被雷薩朗護在懷中的那張臉容窺覷。

  那女子八成剛抵南洋,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嬌身由著男人橫抱,螓首柔若無力地枕著男人胸膛。

  她並未睡去,卻像只貪懶的貓兒,有得靠就靠,窩著舒服就不願挪動,即便知曉有人探看,她也隨意得很,根本懶得掀睫。

  丹華沒仔細瞧清她的長相,但不知為何,光憑那慵慵懶懶的模樣、窈窕生姿的體態,烏絲輕輕散散披落,風情渾然天成,便覺這女子既艷且媚,無雙美至。

  內心有落寞之情,來得有些突兀,然這一次,陸丹華卻是明白的,她嫉妒也羨慕著,但比起哭著嫉妒,她更能讓自己笑著去羨慕。這樣挺好的,笑著、羨慕著,如每個懷春的姑娘家,悄悄希冀有個男人也能讓她全然倚靠。

  是的。她喜歡她的主爺。

  雷薩朗待她極好,會和她閒話家常,會對她咧嘴大笑,會說有趣的事逗她,他總說她太正經,比他還嚴謹,他瞧不過眼,非逗得她發笑不可……然而,他看到的卻非全部的她。她哪裡嚴謹了?在她心底,也藏有火熱感情,也有惡華綺念,她的情其實很重、很長,這麼的多,全藏在心裡,沒誰瞧見,於是,那些無法付出、不知該為誰付出的情,悄悄地把自己給纏繞了。是她耽誤了自己,就為一個情字。

  情太多,無誰來渴慕,她又能渴慕誰?

  驀然之間,像在回應她的思緒,她眼角餘光一爍,有抹健長身影無聲無息地走進她視線範圍內,正直勾勾瞧著她。

  巴羅……

  心湖興波,不知是羞、是怒,她嫩臉隨即浮出兩團暈濃。

  丹華知道,那男人是策馬跟在主爺雷薩朗後頭回來的,或者是為了幾日前碼頭區的衝突,跟雷薩朗有要事商討,所以才等在那兒。

  反正……不干她的事。

  銀牙輕咬,她硬是扭開臉,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回雷薩朗身上。

  「主爺,夫人瞧起來像是中了暑,您先送夫人上樓歇息,丹華這就去弄些椰水過來,喝些清涼椰水能消暑氣的。對了,還有酸梅湯,也能多煮一些冰鎮著,夫人剛打江南來,該是喜歡喝酸梅湯多些。」

  「那就麻煩你了,丹華。」雷薩朗朝自家管事姑娘點點頭,垂目看向懷裡人時,又是別樣的溫柔。

  「對了,那條冰絲涼緞已佈置了嗎?」

  「是。在三樓香閨裡,全按主爺吩咐佈置妥當。」丹華道。

  冰絲涼緞價格驚人,雷薩朗為心愛女子不惜重金購入,就怕他的樓主受不住南洋盛夏,要熱得難以入眠。

  看著嚴峻的男人為一個女子化作繞指柔,陸丹華心緒從嫉妒、到艷羨,再到落寞,演變到如今,此一時際倒有另一種奇異體會。

  她嘴角不禁淡勾,怕主爺瞥見要覺羞惱,只得趕緊撇開臉掩笑。

  她這一咬唇撇臉,恰與那位靜立在斜前方的寡言男人對上眼。後者雙目微瞇,不動如山,擺明把她的一舉一動全看進眼底。

  可惡!有什麼好瞧?

  他不是要逃嗎?何不逃遠一些,別來惹她氣惱!

  雷薩朗這時又跟她說了幾句,她忙抓回心神對應著,然後,她站在那兒目送著自家主爺將心愛女子抱進樓內,見他們上了樓。

  直到腳步聲淡了,她車轉回身,目不斜視,筆直朝東大宅走去,彷彿沒看見那困擾著她的男人依舊立在原處。

  哼,她很忙,沒心神理會誰,最好那個誰也別來理會她。

  她足尖匆匆,青裙成浪,儘管不去瞧他,卻清楚知曉他就跟在身後不遠處,而宅中迎面而來的三、四名僕役像也挺訝異天還大亮著,男人就從碼頭區回來,不由得出聲招呼——

  「巴羅大爺,咱們碼頭區沒事吧?這些天您早出晚歸,有時就睡在總倉那兒,想想,真像許久沒在白天時候見著您了。」

  「是了,今兒個主爺的船進大島,聽說他把夫人誘拐回來……呃,是帶回來了,呵呵……您回來宅裡等著跟主爺談正事嗎?」

  「咦?唔……巴羅大爺,您好像瘦了些啊,面頰都瘦凹了,眼眶還黑黑的一圈呢!丹華、丹華,你快來瞧瞧,我沒瞧錯是吧?」

  東大宅裡的人,不分主子或僕役,不論是西漠大小漢子們抑或是當地的長工,總習慣喊陸丹華閨名。丹華聽見他們在身後七嘴八舌說著,最後還喚著她去看,她心下一狠,偏充耳不聞,一直走往灶房去,把眾人丟在身後。

  幾名廚娘在後院摘菜、挑洗,有的在灶房內忙碌著。

  她走進,和廚娘們頷首打過招呼,從擱在角落幾籃香椰中挑出三顆,有廚娘放下手邊工作過來欲相幫,她溫笑婉拒了,一手摸向旁邊剖椰子用的小彎刀,她手剛按住刀柄,一隻有力的男性大手恰也伸來,與她搶那把刀似的,直接覆在她秀荑上。

  粗糙掌心與細嫩手背密密貼觸,有種說不出的麻熱往血肉裡鑽。

  以往,陸丹華可以心悸情不動,可以粉飾太平,以為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連丁點兒昧情也不存在,但如今……難了、難了。

  她好快地抽回手,暖著繡頰,正想惱火地瞪他一眼,跟著她一路走回的巴羅倒是先她一步動作,他取刀,順手奪走她挑選的三顆香椰,手起手落的刀法乾淨利落,「剝剝剝」連三響,椰子已被砍出恰到好處的洞孔。

  見他們倆像在鬥氣,廚娘們相互眉來眼去,愈瞧愈奇。

  有人將寬口壺和杯子偷偷推將過來,就見陸丹華突然動作,竟一把搶走那三顆剖洞的椰子,把椰汁咕嚕咕嚕倒進壺裡,跟著用托盤端起七、八分滿的寬口壺和空杯,轉身就走,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對那男人說。

  姑娘無語,巴羅自然也無語了。

  沉默向來是他的強項,然而此時,他真希望自己能說些什麼,一些有意義的話,能化解與她之間誤會的話。

  但,是誤會嗎?

  他想了想,微微發愣。

  其實仔細思索過,她和他之間並非誤會,而是……是……唉,是什麼?駑鈍的他一時間也想不出個說詞。

  廚娘們在偷覷他,有好幾道憐憫的眸光投過來。

  他瞧起來很淒慘嗎?若是,一向心憐他的姑娘這會兒當真被他惹怒至極處,才會對他視若無睹吧?

  挺挺鬱悶的胸膛,他頭一甩,再次大步追出灶房,追上那姑娘,一如方纔那樣,和她保持一小段距離,跟著不放。

  這一方,丹華端著托盤徐步而行,送椰汁的活兒原可請旁人代勞,但她選擇自個兒走一趟,不想再同那男人耗在那兒。

  她模樣彷彿未受干擾,儘管緊隨身後的壓迫感有增無減,她仍是抬高下巴,挺直背脊,暗自強令自己別去理會他。

  然後,她步出東大宅,走往崖壁上那棟樓。

  她進樓,踩上階梯,將新鮮椰子端至樓上。

  她發現巴羅沒跟進來,卻佇足在大門外。

  也對,這樓是夫人的,他一個大男人還是別進來為妙。

  拾階而上時,陸丹華眸光下意識朝下一瞥,哪知立在門邊的他正好仰望過來,四目交接,火花無形迸射,她方寸一顫,不禁悶悶地惱起自己,為何這麼輕易受他影響?

  她冷淡地收回眸光,朝樓上走,爬上二樓再上三樓。香閨設在那兒,主爺定然會把身子不適的夫人抱上三樓安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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