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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凌淑芬

  「沒事留這麼長的頭髮不熱嗎?」菲雨替他把鬆掉的髮帶重新紮好。

  「沒有差啦,剪了還不是會再長長。」西海笑嘻嘻地跟她耍皮條。

  二十二歲的大男孩,算算也不過是大四的年紀而已。西海卻從小就經歷戰亂,在烽火中持著槍走了過來。

  原以為立國之後一切安定了,可以過過平順的生活,不料父母之間又發生如此的變數。

  菲雨的心底柔軟,益發不忍心苛責他。

  「西海,我知道你的心裡很不平,我也是一樣。但是無論如何,不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你傷害到的人不只是你父親,還包括你媽媽和我。」

  「你放心吧,他們兩個,一個專心在外頭的女人身上,一個專心在自憐自艾上,不會有人有時間管我的。」西海撇了下唇角。

  「我呢?你覺得我也不管你了嗎?」菲雨溫柔說。

  西海漂亮的黑眼露出一絲絲愧疚感,沒有回答,但嘴角的線條依然不遜。

  「西海……」菲雨停頓一下。「你希望我去和那位女士談一談嗎?」

  「不要!」他的激烈超乎她的預料。看見菲雨童外的眼神,西海立刻平靜下來。

  「他想娶就讓他再娶好了,你不要再插手管這件事了。」頓了一頓,他又加了一句。「你這麼做也不會有人感激你。」菲雨沉默下來。的確,比起自家人或阿比塞爾那些老戰友,她這個「外人」是最沒有立場說話的。

  她的提議是心疼西海,西海的反對,也是心疼她。

  其實,那個女人這麼能忍,讓菲雨很意外。

  在勒裡西斯,男人的後幾任妻子都還是妻子,地位一樣備受尊重,但情婦不同。

  情婦的地位極其低下,和妓女差不多,在理法嚴謹的回教文化裡是一種極為難堪的恥辱。

  勒國的官夫人以她為首,是眾人皆知的事。

  能夠得到她的承認,就表示能夠打入這個圈子,正式為眾位夫人所接受。洛提會如此在意她的看法,一半也是因為如此。

  她一時無法接受,他便也不敢蠻來。

  「西海,」她輕歎一聲,頭靠在他的肩上。

  「你答應我,不要太衝動,有些事情該發生就是會發生,任何人都攔不住的。你的人生不是只有這件事而已,以後還會有許多難關,不要在這個關卡就絆住了,好嗎?」

  「我知道了。」西海笑了一下,轉眼間又是那張邪氣俊美的臉孔。「菲雨,你就不用為我擔心了,好好想想該怎麼回復以前的腰線才是。」

  「你這個臭小鬼!」菲雨怒敲他一下。

  人家她的體重可是差不多回來了耶!

  「我是為你著想,不然阿比塞爾如果也想娶第二個老婆,這個國家裡沒有多少人打得贏他耶。」

  「我想捏你,你竟然敢跑?給我回來!」菲雨氣得追著他跑,兩個人打打鬧鬧了起來。

  所有的陰霾暗影,在這一刻,彷彿並不存在……

  第八章

  事情發生的那一個週末,天空美得讓人屏息。

  四月的勒裡西斯,是盛夏即將來臨前的最後一抹余涼。菲雨帶著三個孩子到花園的棚架下乘涼,連剛忙完總統大選的阿比塞爾也待在家裡。

  諾蘭趴在園藝桌上,認真地寫著他的習字本。

  已經讀小學的他,深深認為自己已經進化到弟弟追趕不上的境界。

  小他三歲的思克坐在哥哥對面畫圖,沒事要偷看一下哥哥的習字本,滿臉的羨慕。一歲半的小樂雅攀在圍著柵欄的嬰兒車裡,努力想構到桌上那塊小餅乾。圓桌旁邊還有一台小餐車,傭人已經準備好各式茶點,以免幾個小主人餓著。

  阿比塞爾坐在籐制長椅上,專心地讀著他的法文雜誌。菲雨像沒骨頭一樣地縮在旁邊,靠著丈夫堅實的臂膀,讀她的「聊齋誌異」。

  氣氛是如此的寧靜溫馨,菲雨枕著丈夫手臂,已經開始有點昏昏欲睡。

  「趴趴……趴趴……」樂雅的小胖手怎樣都構不著媽媽故意放遠的餅乾,偏偏又不肯站起來自己拿。

  她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地向靠山求助。

  阿比塞爾偷瞄半睡半醒的妻子,對女兒眨一下眼,大手慢慢伸出去想將點心推近一點……「阿比塞爾!」他老婆眼也不睜地警告。

  大手僵在半空中,阿比塞爾輕咳一聲,把手縮回來。

  「你就是這樣才把她寵壞的!」菲雨睜開眼睛瞪他。

  「女兒多疼一點沒關係……」剛健正直果敢不曲的男人縮回雜誌後面嘀咕。

  「那兒子就不是你的,不用疼了?」菲雨坐起來,好笑地瞪丈夫一眼。

  對嘛!兩個敢怒不敢言的男孩,只能精神上給與母親支持。

  「男孩子要保家衛國,怎麼可以太嬌氣?」他把雜誌放下來,為自己辯解。

  菲雨只能搖頭歎氣。

  「馬媽,馬媽。」女兒趕緊向母親陷笑。

  「你啊,再這樣下去就要變成大懶蟲了,自己乖乖站起來不就拿到了嗎?」阿比塞爾的重女輕男已經明顯到連多亞他們都在取笑了。

  雖然女兒是真的長得可愛啦。

  小樂雅完全繼承了父母相貌裡的長處。阿比塞爾的五官,即使放在兒子身上也太嚴峻,而菲雨的五官又太過柔和。小樂雅眼睛鼻子嘴巴像到母親的細緻嬌巧,五官輪廓又有著父親的立體線條,看起來就像東方畫裡摻了一絲異國風味,又像異國女孩浸滿了東方風情。現在才十八個月大已經所向披靡,連鐵血老爸都不是對手。

  菲雨不在意阿比塞爾寵孩子,只是他實在是偏心得厲害,在兩個兒子面前老是一副森嚴剛直的模樣。在女兒面前就毫無權威可言。

  她不得不從客觀的條件來審視這個女兒——

  一,容貌出眾。

  二,出身自高官門第。

  三,有一個有權有勢的父親。

  四,老爸無條件寵愛她。

  前加加後減減,怎麼看長大都只可能變成「郭芙」之流。

  開玩笑!她朱菲雨門下若出了一個驕縱任性、仗勢欺人的富家千金,豈不是一世英名拿來鋪馬路?

  如果她再不負責扮黑臉,這小丫頭未來堪虞啊。

  她故意又把點心碟子往後推一點,陰陰地瞄向女兒。

  那個懶丫頭眼看靠山無能救駕,小嘴巴扁了一扁,只好扶著柵欄咿咿呀呀地站起來……為了爭取同情心,那個咿呀聲還喊得特別響。

  「瞧,這樣不就吃到了?」菲雨笑道。

  女兒吸吸鼻子,把餅乾抓過來,再偷瞄爸爸一眼。阿比塞爾滿臉心疼,好似女兒剛才不是站起來拿個餅乾,而是被罰跑一千公尺。

  不過有個惡霸擋在中間,父女兩人只能淒切互視,百般無奈。

  菲雨不理他們,愉快地窩回去老公身邊。

  女兒忿忿地看著媽咪,在發現爸爸將媽媽親密地攬進懷裡後,眼神更加不滿。

  「你在看什麼?」菲雨好奇地翻了一下他的雜誌。

  一張勒裡西斯新任總統與副總統——艾莫和阿比塞爾——的照片。印在一堆歪七扭八的法文中間。

  「瞧瞧一些國際觀點對這次大選的看法而已。」阿比塞爾笑笑。

  去年洛提終於說服了艾莫出來竟選。兢兢業業的艾莫覺得再怎麼樣都輪不到他,可是國家現在漸漸穩定下來,開始需要有組織力和行政能力的元首,於是他成了最好的對象。

  多亞尤其大力的支持——因為艾莫若不出來,洛提包準推他出來送死,他對這種官場人生可沒有多大的興趣,國防部長已經是他的最底線。

  艾莫眼見推辭不過,只好同意,不過依然堅持阿比塞爾繼續搭檔。勒裡西斯目前還未有反對黨,所以總統候選人通常只有一組,采間接選舉,由國會議員投票表決,國會議員則是由地方官員選舉,地方官員則由公民直選。

  如果國會否決該組正副總統候選人,就再換人選,不過目前為止還沒有這種情形發生就是了。

  就這樣,她老公再度成為萬年不敗的副總統兼司法部長。

  菲雨知道他為什麼堅持不選總統——因為他想推動政黨組成法案。

  反對黨的出現表示集中權力即將分散,這多少會踩到一些人的尾巴,反對聲浪一定很大。身為總統要顧及到的層面太多,反而不若司法部長的空間大。

  菲雨這些年來努力鞏固自己在民間的聲望,多少也是希望當那一天來臨時,她的人氣能成為丈夫的助力。

  總之還是那一句,他要風裡來浪裡去。她也就跟著他了。

  這八年來勒裡西斯的進步是有目共睹的。吏治漸漸清明,失業率降低,社會福利也在逐步完善中,雖然進步的空間還是很大,但是大家都努力在做。

  最現實的檯面數字,以前舊政府時期,國民所得是一千五百美元,但那是把所有貪官污吏的財產和一般人平均之後的結果,如果扣掉集中在少數人手上的那些錢,國民的年收入只怕連一千美元都不到。

  如今,勒裡西斯的國民所得已經有三千二百美元,外匯存底也創下歷史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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