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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那

  「什麼?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嘿嘿嘿,兄弟,咱是幹什麼營生的?打暗樁、埋眼線那是絕對不能馬虎的功夫,雖然人不在這兒,也得消息靈通呀!」

  「娘娘……哪阿滴啊……呼嘰泥咕……」娃兒扭扭小肥屁,決定在這人腿上多賴一會兒,因為他喜歡黝黑男人身上的草香、泥土香,還有白白的牙。

  男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哎呀,是這樣呀,原來大吵大鬧的人是你爹,不關你阿娘的事啊!瞭解瞭解,明白明白。」

  「爹達達滴達……噗泥噗泥啪……」

  「唉唉唉,我知道這事你也為難得很,人家夫妻間的事嘛,哪輪得到咱們外人插手?是說你也別心煩,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搬張凳子坐下來看好戲……呃,我是說,咱們內心誠摯為他們祝福,這也算盡了義氣。」

  「呵呵呵……」

  「對、對!別人的痛苦就是咱們的快樂,別人學不乖,那是他自找的,別人不笑,咱們自個兒樂呵!兄弟,你真有慧根啊,知道一笑解千愁。」

  驀地,另一道男人聲嗓插進來,語調冷,如相互撞擊的冰珠子——

  「你是我兄弟,不是他兄弟,當你兄弟已經夠慘了,我可不想再升格當你爹。」

  「淵霞院」書房內。

  此時分,夕照情盛,燦耀霞光凝著幾絲紫藍,菱紋格窗外的天際成了一大片的錦布,有深有淺,濃淡有致,那雲彩形成的圖樣仍不斷變化著,透進窗紙的光亦隨之變化。

  游巖秀踢掉兩隻灰撲撲的功夫鞋和大襪子,今兒個的他沒穿錦袍,而是纏腰、綁手,一身俐落的勁裝。他撣著身上的土塵,邊睨了眼坐在臨窗躺椅上、與小娃稱兄道弟的親弟游石珍。

  這些天,「太川行」的「搶花旗隊」正緊鑼密鼓地操練著。

  說到這「搶花旗」,是江北永寧四年一度的盛事,據說是百年前第一批從南方到江北的生意人所帶過來的習俗,「花」即是「發」,生意人有誰不想發?能把那面象徵「發達」的旗子搶到手,自然是好兆頭。

  整件事演變至今,南方習俗「搶花旗」變成江北一帶各商行共襄盛舉的大事。

  時候一到,各家自組隊伍上陣,搶到手的就能把那面百年來翻新過無數次的紅底金繡旗迎進自家商行裡供奉著,自個兒有面子,也能教旁人眼紅。

  他游大爺不僅是「搶花旗隊」其中的一員,更是一隊之長。

  游大爺卯起來操練時,嚴以律己更要嚴以盯人,而「太川行」裡被挑選出來搶旗的眾壯丁個個吃苦當作吃補,因主爺已發了話,今年要是能把上一屆搶到的花旗繼續留在「太川行」裡,那就大有重賞,看要金錠還是要銀塊,他游巖秀給得大大方方,連眼也不眨一下,不怕給太多,就怕賞不出去。

  今日一結束操練,他回到府內,得知娃兒在老太爺那兒,而禾良似乎還忙著,他原想繞去「上頤園」拎娃回來,但一想到自己滿身塵土也就作罷了。

  哪知他甫走回「淵霞院」,尚未吩咐底下人備熱水淨身,長年在外走踏的游石珍突然出現,來得神不知、鬼不覺。

  瞧二弟那模樣,該是來匆匆、去匆匆,不會久待的,或許連老太爺那兒也瞞下了,而知道珍二爺回永寧的九成九隻有他這個當大哥的.唔,外加一個被偷偷拎到這裡「卿卿我我」的小娃。

  「你爹眼紅咱們感情好,你別理會他。」游石珍摟著胖娃嘻嘻笑,對這親親侄兒他是真喜愛,有時在外,竟也想娃兒想得緊。「他常常喜歡眼紅別人,瞧,眼紅到最後,你阿娘都不肯理他嘍!」

  「禾良沒有不理我!」游巖秀臉微紅,低吼了聲。

  「可憐喔,你娘還不准他進房睡,只能睡書房。」游二爺對著娃兒搖頭歎氣。

  「不要胡說!我現在還是天天回房睡覺!」他又沒被趕出來!

  孩子「咿咿呀呀」地說,肥短手指戳著游石珍粗糙面頰,真像在替親爹辯護。

  游石珍驚奇挑眉,又連番頷首。

  「啊!我又誤聽傳言了嗎?原來你阿娘還是肯理你爹的,只是有點理又不會太理,理一點點,沒有理很多……唔,兄弟,這學問可高了,我不太能體會其中的奧妙呀!」

  游巖秀雙目一瞇,撣掉身上大部分塵土後,他赤腳逼近臨窗的那張躺椅。

  游石珍見來者不善,捋虎鬚捋得有些過火了,忙嘿嘿嘿地陪笑。

  他把懷裡的小娃舉起來擋在面前,像在舞獅、舞龍,咚兒隆咚鏘,舞得孩子四肢亂揮、呵呵亂笑。

  「這位大哥,別惱別惱,小弟我已經吩咐我手裡的這個『小弟』,咱告訴他,要是哪天不小心又被『廣豐號』的穆家大少抱了去,可以舉起魔爪往對方胸前偷襲過去,呃……要不就賞對方一飽童子尿嘗嘗,要大泡一點,澆得他渾身濕透,這招夠狠辣吧?咦?」手中空空如也,小娃兒被親爹一把搶將過去。

  游巖秀抱著孩子,俊美面龐極快地閃過一絲狼狽,真不知穆家大少的事怎會傳到二弟耳裡。但,他誰啊?

  他可是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爺,是江北永寧最威的冷面王,就算再狼狽、再羞澀難當,也絕對不能隨隨便便顯露出來!

  他目底刷過冷鋒,俊顏如罩寒霜,嘴角要笑不笑。

  脊樑骨有些冷,游石珍喉結上下動了動,眨眨眼,突然好聲好氣問:「這位大哥,您這是要笑呢……還是不笑呢?」

  「這位賢弟,等你告訴我,閣下這趟偷偷潛回永寧究竟為何,為兄自會讓你明白,我究竟是要笑、還是不笑?」俊美大爺冷哼。

  第4章(1)

  游石珍眼神定定然。

  望著俊美過了火又嚴峻過了頭的兄長,他忽爾咧嘴一笑,白牙好閃亮。「嘿,這位大哥,不是我不肯說,是有人來了。」

  游巖秀眉峰略攏,還沒發聲,門外已傳來「叩、叩」兩聲輕響。

  用不著問,也知那樣的叩門方式是禾良使慣了的,他下意識挺直背脊,五官繃了繃,看著映在門紙上的淡淡影兒,很多此一舉地問:「誰?」

  「是我。」輕和的女嗓透過門扉。

  身後「咻」地一聲,游巖秀往後瞥了一眼,發現前一瞬尚賴在臨窗躺椅上的游石珍已不見蹤跡。

  躲得可真快哪……

  他內心咕噥了聲,收回目光,兩個大步跨到門前,一把拉開那扇門。

  禾良被他幾要掀飛門板的力道嚇了一跳。

  秀臉微怔,她吁出口氣,隨即見游大爺兩眼膛得圓圓,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她寧定下來,迎向那兩道吃人的目光,也將他看個仔細。

  他身上的勁裝原是淡青色,八成在「太川行」的後院空地操練得太過火,衣服皺巴巴的不說,還裹著泥土,儘管泥塊拍去了,留下的印子卻把淡青糟蹋成灰青,而肘部和雙膝特別嚴重。

  她眸光往下瞄去,見他兩隻大腳丫子光溜溜的,跟著便瞥見已被他丟棄在一角的髒襪和髒鞋。

  咬咬唇,她臉容一抬,注意到他玉面蒙塵,漂亮的寬額和下顎都有髒污,發上似乎也沾了不少土,此時一綹發跳出束縛,窩在他臂彎裡的娃娃正抓著那綹髮絲,咂咂咂地吸得津津有味。

  「曜兒別吃啊。」禾良陡地回過神,上前將兒子接過手。

  孩子五根小肥指還緊緊抓著那綹髮絲,被這麼一帶一拉的,游大爺頭皮不禁被痛扯了一下,心裡竟有些委屈,因為……因為……禾良只是好快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替他呼呼吹吹。

  他們到底是不是在鬧不愉快?禾良也弄不太明白。

  自從那晚他揮袖打翻她送上的糖,都十幾、二十天過去了。

  他要她從此不理穆大哥,她做不出那樣的承諾,本想輕巧將事情帶過,偏偏這次他鬧得凶,堅持得很。

  明明知曉,他掃翻那盤花生麥芽糖並非有意,她心裡仍舊痛痛的,瞅著散落的糖,喉頭發堵,感覺有些受傷。

  這些天,他除了忙著四行二十八鋪和碼頭區的事務外,也忙起「搶花旗」的操練,他忙上加忙,回府的時侯變晚,兩人獨處的時候也減少了,也不知是否他刻意為之?

  她在生他的氣嗎?禾良捫心自問,無法答出。

  或者,她是惱他的,但氣惱歸氣惱,到底還是放不下。至於他……他還在氣她嗎?唉……也許多少有些吧。

  「秀爺今兒個提早回來,把曜兒從『上頤園』拎回『淵霞院』玩,那是好,但也該知會一下其他人,不能偷偷把孩子帶走。」禾良語氣淡和,輕輕扳開娃兒的指,讓游大爺的頭髮得以自由,邊道:「銀屏在『上頤園』那兒突然找不到曜兒,嚇得都哭了,連老太爺也跟著緊張。秀爺往後帶走孩子,記得交代一聲,好嗎?」事情傳到她那兒,又得知丈夫已回府,她才會回「淵霞院」探探,結果孩子真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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