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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雷恩那

  該如何解釋?

  他雖未對她動手,但確實摟了她、抱過她,也覷到她赤裸身子好幾眼。

  說他沒對她逾矩,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又似乎不是。

  口乾舌燥,他兩條鐵臂投降狀地舉在胸前,虎目瞠得好大。

  想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遇到女人家的眼淚,氣勢頓時就滅絕了,腦袋瓜想不出把戲,真不濟事啊!

  「唉唉,你莫哭,要哭也是我哭,你好心點聽我說,我絕對沒——喂喂喂!」他猛地大吼,眥目欲裂外加膽顫心驚,高碩身軀不顧一切飛撲過去。

  這姑娘好狠!

  她不鳴則已、一鳴驚天動地,連聲提點也不給,忽地拿頭往土牆猛撞過去!

  力千鈞反應好快,見勢頭不對便已衝上,適時把自己堵在土牆前。

  姑娘一頭撞來剛好正中他左心口。

  存心尋死,這一記撞得極凶狠,即便有肉身擋著,那衝撞力道也夠讓她頭暈耳鳴,秀額紅腫出好大一塊。

  「你這是何必?何必啊?」驚出滿身冷汗,心跳險些止了,力千鈞又氣又急、又憐又莫可奈何,忙張臂抱住她。

  「拿開你的髒手,別、別碰我……別碰我……」她嗓音沙啞,可憐的雙睫像是拚命要掀開,拚命要狠瞪眼前的「大惡人」,但一次試過一次,終究無力再撐持下去。

  她暈厥過去,淚水仍從兩邊眼尾直淌下來,整張臉沒什麼血色。

  「……我不是壞人。」力千鈞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落寞。

  「我也不是故意要碰你。」很洩氣地為自己辯駁。

  「再有……我的手有洗乾淨,不髒的。」辯到最後竟有幾分委屈。

  他歎氣,讓暈了的姑娘重新躺妥,將被子蓋得密實。

  有理說不清的狀況以前雖也遇過幾樁,但這一次卻特別教他感到沮喪,尤其是姑娘的眼淚和指責的眼神,傷他一顆「龐大」的心還不夠,肝、膽、脾、肺、腎全都受重創,真的很要命啊!

  第二章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全世間最惡的惡人。」

  撫著母騾輕軟的褐色細毛,男人的手勁一貫溫柔,低斂的眼神卻添了些不明就裡的憂悒,很像遭誰排擠了,如何也打不進別人的圈子裡,而這情況對人緣極佳的他來說,簡直不可思議碰了頂。

  「你知道的,我不當惡人很久了。」

  母騾萬般同情地晃晃頭,鼻頭頂頂他的胸。

  男人左胸繃了繃,大掌下意識朝心口揉搓好幾下。

  「她那時一頭撞來,就朝我這兒撞,她白白的額頭腫了,我以為自個兒一身銅牆鐵壁準沒事,結果也亂痛,到現下一顆心還會悶悶疼,鐵定得了內傷。」尤其一思及姑娘當時決意尋死的模樣,他不禁渾身顫慄,胸臆間的悶疼更劇。

  黝黑大臉忍痛似地皺成一圍,兩掌捧著母騾兩邊頰肉,他重重吐出氣。

  「春花,一定有誰欺負她、待她不好。把她挖出雪堆那天,她衣衫不僅單薄得可憐,好幾處還都被撕裂,她嚇得不輕,便把我也當成了惡人。春花,你說我冤不冤?冤不冤?」

  「呼嚕嚕——」噴氣。

  「是吧是吧?你也這麼想。」他頗感安慰地點點頭。

  「嚕嚕呼——」溫馴眨睫。

  他聽懂了,臉色一沉。「那是當然,要讓我知道誰是罪魁禍首,害我遭姑娘冤枉,我定把對方給掐了!」五指握緊,指節「剝剝剝」地脆響。

  母騾嚅著嘴,微微露出牙板,又噴了噴氣。

  男人兩眼微瞠,面皮竟莫名通紅,黝臉泛出熱氣,訥訥道:「……春花你、你你別亂說,這話要被旁人聽到,那多不好意思?姑娘確實是撞疼了我的大心肝,但人家才不是我的小心肝,她……她……說我的手髒,唉……」又委屈了。

  母騾用鼻頭來回蹭蹭他。嗅著,然後探出舌舔著他生滿硬繭子的掌心,彷彿正稱讚著他的手很厚實、很溫暖,而且不髒。

  男人的手好大,蒲扇般的一雙巨掌,無論攤開成掌或緊握成拳,皆展現出絕對的力量。

  雲婉兒的視線在輕握馬韁的男性大手上停留了會兒,然後悄悄沿著粗壯臂膀看去,打量他的身影。

  她跨坐在馬背上,男人此時正背對著她,走在斜前方為她執韁,而他的另一旁則跟著一頭體型頗高健的馱騾。

  那騾子是母的,有名字,男人喊她「春花」。

  人生的際遇無法預料,原以為一條命若非銷蝕在煙花風塵中,也得葬在漫天風雪裡,她反正是認了,茫茫世間僅餘她一個,沒多大差別。哪知她當真死過一回似的,死而復生後,橫在眼前的路全都變了。

  她醒在三日前的清晨。

  醒時,她依舊臥在燒暖的炕上,棉被底下的身子仍光裸著。

  男人在離她最遠處的牆角椅上窩著,聽見動靜,他立即睜目,整個人跳了起來,劈頭便喊——「我不是惡人,你別尋死!」

  他瞧起來嚇得比她還嚴重,想接近她又不敢太靠近。

  與他兩相僵持下,一名藍紫衣、勁裝打扮的女子推門而入。女子據聞是他家的頭兒,是「霸寨馬幫」的大當家,而脫去她一身衣裙的「惡人」正是那位栗悍健美的女幫主大人。

  她誤會他了。

  不僅誤解人家,還替他帶來不少麻煩呀!

  聽說當日是他第一眼發現幾已被雪掩蓋的她,不知是否因為如此,幫主大人把她視作他的責任,直接丟給他擔著。

  這三日,她隨著馬幫走,他從頭到尾照看,怕她再次受寒,於是用好幾層厚衣裹覆她,外頭還罩著他的軟羊皮披風,而他自個兒卻穿得好簡單,隨便一件粗布衫就拿來擋風雪,看得她心都擰了。

  她曉得自己佔用了他的坐騎,害他得辛苦步行,他若翻身上馬與她同乘,通常是因馬幫眾人欲要趕路,為了不錯過宿頭,才不得不如此為之。

  說到底,她真該好好向他道歉兼道謝,但一開始她受了不小驚嚇,頭也還昏昏沉沉,那暈眩感此時仍折騰著她,真要她穩下思緒面對一位尚稱陌生的男人,著實費神了些,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再等等吧,等她腦子清楚些,該有的進退應對的禮數,她不會忘的……

  「呼嚕呼嚕——」領路的母騾突然發出哼聲。

  「怎麼了,春花?咦?當心!」震吼。

  原以為母騾四蹄忽而頓住是發現前路有大窟窿,結果是馬背上的姑娘撐不住了,晃了晃後竟毫無預警地滑墜下來!

  力千鈞車轉回身,猿臂急伸,在姑娘墜地的前一刻摟住了她。

  「嘶——」、「得兒——」、「呼嚕嚕——」、「噗噗嚕——」長長的隊伍驀然一頓,人和騾馬同時發出一連串聲響,高高低低相互穿雜,好忙碌。

  雲婉兒忍過一陣難受的耳鳴,眨了眨眸,定睛一瞧,發現男人黝黑略方的臉龐湊得好近,而自己正被他打橫抱住。

  他身上的氣味她已然熟悉,畢竟這些天全賴他的披風御寒,那上頭有他獨屬的味道,粗獷、無絲毫修飾,凜冽卻又矛盾的溫暖。她不該多嗅的,卻還是避無可避地任由它鑽入肝脾,惹得繡頰泛燙,無法不去注意他。

  「我很……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弱聲歎道,接著又驚覺到眾人正因她而亂了行進速度,內心的歉疚更如山洪般瞬間暴漲。

  眨眨睫,眸中已閃著光,看得出她拚命要眨掉那兩汪濕潤,可憐的唇瓣硬是擠出笑。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好……我只是不太習慣騎馬,騎久了,腿有些酸罷了,動一動便沒事的……力爺,我很對不起……」

  力千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感到自責,怪自己沒適時發現她早累得撐不住。唉,這姑娘與「霸寨」裡那些既強且悍的女人們全然不同,她是柔弱的小花,怎禁得起風雪吹打?

  「是我沒留心你的狀況,錯在我。」

  雲婉兒輕「咦」了聲,內疚更深,忙道:「不是的!我很沒用,是我錯!一開始我便誤會你,你沒惱怒,仍盡心看顧我,力爺沒錯,錯的是我!」抓住機會拚命道歉。

  力千鈞粗礪面皮感到一陣熱,像炭火燒暖了上炕,黝膚下有火隱隱悶燒。

  他掀唇欲擠出些話,有誰卻搶在他前頭髮言了。

  「別再錯來錯去,你們誰都沒錯,錯的是這鬼天候!人家是溫情柔調的風花雪月,咱們這西南天偏愛暴起暴落的冰風霜雪。他天山姥姥的!今兒個晚上要是趕不回寨,喝不到我阿娘親手做的紅燒羊肉湯,我石雲秋三個字從此倒過來寫!」

  棗紅大馬已迅速從中段策到隊伍前頭,身為人家「當家的」,遇事自然要當機立斷。石雲秋單臂揮高,長聲一呼,要眾家漢子重新趕路,今夜晚膳上桌之前非趕回「霸寨」不可!

  「力頭,春花我先領走,你們倆就別跟著趕路,把姑娘給我照顧妥當了,記得回寨便好。」

  「什麼?」要趕路了,力千鈞本欲摟抱姑娘翻身上馬,聽到石雲秋半玩笑、半命令地丟落這麼一句,隨即將他心愛的母騾拉了去,不由得大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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