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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典心

  後頭又傳來叮囑。

  「被褥蓋嚴實些,可別著涼。」

  「我才沒有那麼嬌弱。」

  「但是,我會心疼。」

  她不再接話,當作沒有聽見,心裡卻無限疑惑,為什麼他就是能夠,把作弄人的話語,說得如此自然流暢、說得彷彿是真心誠意?

  不知想了多久,不敵困意的星星,終於被瞌睡蟲大軍淹沒,陷入黑甜的夢鄉之中。在安全無虞的狀態下,她一旦入睡,往往就睡得很熟,就算天打雷劈也驚不醒她。

  在寂靜的夜裡,原本坐在書桌後的蓮華,輕易就違背先前的保證。毫無聲息的來到榻邊,靜靜凝望著她嬌憨的睡容。

  她是小騙子,而他就是大騙子。

  他在榻邊坐下,用手指梳著她的發,無限疼借、無限憐愛。心中無聲歎息著,他深愛的小星星啊!雖是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

  低下頭去,他吻了吻那嫩軟的粉頰。夢中的她倒也不抗拒,嘴角甚至微微揚起,漾出淺淺的笑,像是在作著最甜美的夢。

  蓮華自歎,自己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這麼多年來,他太過眷戀她,不肯鬆開彼此的牽絆,只能大費周章的將錯就錯,繼續把戲演下去,才會造成如今的僵局,對她愈是情深,就愈是作繭自縛。

  有多少個夜晚,她依戀的貼著他熟睡,一再考驗他自制力的極限,每每與她共眠,他就強撐著不敢睡,怕在睡夢中會情不自禁。

  有多少次她毫無防備,在他眼前脫衣沐浴,那更是無比的煎熬,他必須佯裝冷靜,為她沭浴穿衣,強忍著不讓雙手顫抖。

  他親眼看著,她一年一年長大,如花蕾盛開般,從女娃蛻變成少女,嬌美身軀的貼近是美夢,卻也是夢魘,直到這個春季,他再也不願意忍耐,決心探取行動,誓言要娶她為妻。

  只是,這條路坎坷得很,他愈是進攻,她就愈是退縮。

  蓮華望著那熟悉的睡臉,輕輕撩開她臉上的髮絲,再將她的長髮握到唇邊,印下深情一吻。

  小星星啊,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他的情意呢?

  第5章(2)

  ***

  跟著蓮華進進出出,才過了幾天,星星就發現自己錯了。

  她原本以為,他這個官家子弟,是靠著身為刑部尚書的父親秦清庇蔭,才能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為刑部主事。

  但是,短短幾日之內,她親眼看見,他審訊疑犯、戳穿還言與詭計,做出最恰當的判決。除此之外,他仍舊在查閱卷宗,數量多到驚人,勤於工作的程度,已到了廢寢忘食。

  原來,京城裡的謠傳是真的。

  他如此冷靜盡責,又加上連破奇案,也難怪宰相公孫明德會對他另眼相看。

  只不過,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睡的話,他的身體遲早會累垮的。星星守在他身邊幾天,最後終於看不下去了。

  她在早上出門前,向沈總管拜託,替她訂來龍門客棧的好酒好菜。果然,沈總管就是沈總管,真的是有求必應,到了傍晚時分,龍門客棧就派人送來一個精緻的食盒,與一瓶上好佳釀。

  食盒足足有八層,裝的都是香味撲鼻的佳餚,她只是稍稍檢視,就覺得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確定佳餚與美酒都備齊後,她輕易端起,兩個大男人才抬得動的食盒,另一手拎著酒壺,筆直的往刑部深處,一間僻靜房間走去。

  蓮華就在這兒辦公,屋內只有一桌一椅.以及那堆在嚴冬之際,要是沒了柴火,也足以燒到春天還有剩的卷宗。

  當她走到屋外時,他燈下的俊容就已映入眼中,縱然雙目炯炯有神,但是神色仍難掩疲倦,就連他的眼下,都浮現暗影了。

  星星下定決心,等到用餐過後,一定要押著他睡一覺,不然瞧他這模樣,她實在不舒服,甚至還覺得有些心疼……

  等一下!

  她陡然僵住了。

  心、心疼?!

  她竟會心疼蓮華?

  起初,她還想否定心中閃過的字眼,但是手中的食盒與好酒,卻是明明白白的「鐵證」,她看不得他餓、看不得他累,甚至忘了會陪在他身邊,只是為了履行承諾,但即便要保護他,也不需保護他吃飽睡好啊!

  震驚不已的星星,當場蹲下來,就在屋外掀開食盒,用最快的速度狼吞虎嚥,只求盡快消滅「證據」,證實自己才不管他餓不餓、累不累。

  精緻的菜餚,被她牛啃牡丹似的,全都倒進嘴裡,連滋味都沒嘗就囫圃吞下,連酒也是用倒的,食盒扔得到處都是。在她的「努力」之下,盤子總算一一見底,酒壺也變輕了。

  驀地,男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需要再弄些食物來嗎?」那陌生的語調溫文清晰,有種難言的威嚴,令人肅然起敬。

  星星連忙搖頭,急著站起來,一邊用袖子猛擦嘴角。

  「不不不,我飽了。」其實,她快撐壞了!

  來人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慢條斯理的走進屋裡,僅僅跟她打了個照面,卻已經讓她心頭大驚。

  那人灰袍黑衽、衣不紋繡,腰繫一枚銅牌。他步履徐沈,氣度冷若冰山、靜如深海——那人就是當朝宰相公孫明德啊!

  公孫明德與沈總管相識多年,不論是大風堂的鋪面,或是羅家宅邸,公孫明德都去過數次,星星當然認得他的樣貌,但卻是頭一次這麼靠近他。

  就在她深深懊悔,最狼狽的模樣,竟被當朝宰相撞見時,公孫明德已經又走出屋子,蓮華也跟隨在後。

  「陳悍人呢?」公孫明德問。

  「仍在那座牢房裡。」蓮華回答,態度不卑不亢,跟隨在宰相的背後走著。

  「這些日子以來,有什麼動靜?」

  「五次刺殺,四次毒殺。刺殺者盡皆被擒,下毒者循線查去,都已被滅口,無一生還。」

  星星在後頭聽著,暗暗心驚肉跳。

  原來,有這麼多人要陳悍的命,難怪就連劫獄未成的她,對方都大費周章的派出十二個高手追殺,害她險些小命休矣。

  「刺殺者呢?」公孫又問。

  「全都吞藥自盡了。」

  「寧死也不肯被問供嗎?」公孫若有所思,語氣仍舊淡漠。「看來,他們全都怕極了幕後主使者。」

  「這也證明,幕後主使者權勢驚人。」

  兩個男人一邊談話,腳步也未停,直往刑部大牢深處走去。在關著陳悍的牢房外停住,只見陳悍仍舊背對牢門,正無聊的哼著鄉野小調。

  為了挽救大風堂的形象,星星趕忙拿出琉璃彈珠,朝著陳悍後腦射出。

  「星兒?」陳悍興奮的跳起來,撲向牢隔。「你又來救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止住腳步,雙眼直瞪著牢外兩個男人。

  「新來的,報上名來。」他不爽的命令,眼角瞧見站在最後頭的星星,大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星兒,你再搖手的話,手就要斷了。」

  暗示不成,她只能停下動作,無言的撇開視線,哀悼陳悍在無意中得罪宰相,不知又要被添上多少罪名。

  公孫明德半點兒也不惱怒,言語平靜如常。

  「我跟刑部主事一樣,都是想保護你的人。」他說道。

  「保護我?」陳悍大叫。「把我關起來,這算哪門子的保護?」

  「若不是將你關在這裡.你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回了。」蓮華說得輕描淡寫,略過次數頻繁的刺殺與毒殺,全都沒有提及。

  「星兒,這是真的嗎?」陳悍提高嗓門,朝著後頭發問。

  「呃,好像是真的。」她如此推斷。畢竟,堂堂一國宰相,沒有必要跟蓮華合謀演戲來騙她。

  陳悍擰著眉,臉色稍稍緩了下來。

  「我為什麼需要被你們這些當官的保護?」他問得很直接。

  「我們懷疑,你是十多年前,一樁滅門血案的倖存者。」蓮華應對如流,從容回答。「那樁血案的牽連者,都已經被殺盡,但主使者卻至今身份不明。」

  「你是看我無聊,特地來說書給我聽的嗎?」陳悍壓根兒就不相信,臉上寫的儘是「諷刺」二字。

  公孫明德沈吟半晌,才又開口。

  「冒昧一問。」就連對待綠林中人,他仍舊不忘禮數。「你有十歲之前的記憶嗎?」

  這一問,可把陳悍問僵了。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以你的年齡推算,血案發生當年,你只有十歲之齡。」

  陳悍撲上來,緊握住牢隔,臉色變得蒼白如雪。「那麼,為什麼我會全都不記得?」他的反應、他的質問,已經證明兩人的推斷確有其事。

  「人受到重大打擊時,失憶亦是常事。」

  星星站在原處,腦後突然一疼,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漫不經心的揉著後腦,像是下意識在揉著,一個多年前的舊傷。

  重大打擊?

  失憶?

  不知為什麼,這兩個詞聽入耳後,就竄進她腦海裡,一再又一再的迴響著。

  失憶?

  後腦愈來愈疼,疼得就像是撞著門檻。

  她歪著頭,皺著彎彎的眉,疑惑的思索著,為什麼自個兒聯想到的會是門檻,而不是石頭、屋瓦,或是任何一樣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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