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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陳毓華

  所謂的邸報又叫邸抄、文抄,重在傳達朝政消息、天子詔令、臣僚奏議以及有關官員任免調遷的消息,常百烽本以為她一個棄婦,靠的是刺繡賺錢,必定沒有多少學識,對於官場這些枯燥乏味的消息,必然看不懂也沒興趣。

  不料,她接過手,很快翻到她想看的消息,細細的看了一遍。

  邸報上的大意是說,驃騎將軍梅天驕上書彈劾禮部左侍郎劉安傑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僅京都一處,購置大宅數十棟、地皮無數,抄家後在後院挖出金銀財寶、房子地契,罪證確鑿,鐵證如山。皇帝雷厲風行,火勢很快燒到首輔內閣大學士文謹榮身上,奏折中指出,這文謹榮科場舞弊,擾亂恩科,以權謀私,公然制定南疆稅則;皇帝大為震怒,他才登基,便出了這件大事,當著諸大臣的面革首輔之職,革除頂戴、官服、被尺杖叉出大殿,押往詔獄候審,廢其女文貴妃,抄文府,舉凡涉及賣題受賄的官員,哪裡荒涼,就往哪裡貶。

  伏羲王朝歷代以來,每每新皇登基,都會另開恩科,並大赦天下。

  恩科關係著天下讀書人的仕途,關係著朝廷選材,只要能過恩科,這些讀書人將是今後新皇重用的班底,怪只怪文謹榮膽子太肥,手伸太長,換了皇帝想要的人才,被人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的皇帝,難怪會大怒。

  盛知豫心想,這就是拔蘿蔔帶出泥。

  這劉安傑必是文謹榮諸多門生中受他器重的一個,劉安傑與下面人往來信件中多次提及文謹榮,這一左證,或者加上劉安傑為了自保,跳出來咬上恩師一口,文謹榮非倒台不可。

  然而,一個堂堂首輔,權勢熏天,黨羽如林,新皇這一步棋,株連甚廣,牽絲攀籐,將令京城勢力翻盤,多少朱門繡戶會家破人亡,多少名門新貴會竄起,皇權和相權此消彼長,今日東風壓倒西風,明日西風又壓倒東風……以後到底會變成怎樣,誰知道呢?

  她把邸報還給了常百烽,京裡頭紛紛擾擾,梅天驕怕是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回來了……

  「他那把紅雕弓可是隨身武器?」她問了個題外話。

  常百烽果然上道,眼珠子一轉,便知道盛知豫想知道什麼,他哈哈一笑。「盛娘子可是問對了人,您可聽過兵器譜上的《臧氏名器》?」

  「略有所聞。」她怕常百烽亂想,家居婦人哪會涉獵江湖這些武林人才能知曉的密事。「小婦人喜歡看閒書,偶而在珍本古籍上曾經看過。」

  「世人都以為紅雕弓,也就是鳳棲不知所蹤,其實它一直在將軍手上,將軍帶著它衝鋒陷陣,打過無數勝仗,干下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那臧氏神器向來是由神器擇主,而不是人擇神器,所謂有能者得之,將軍,便是那個能人。」

  「原來是他的隨身武器啊!」就像有的武人帶刀,有的帶劍,有的耍大錘,她對那深不見底的江湖,就像京城一樣,絲毫沒有好感,她好奇的是故事裡的人物居然真實的存在著,原來故事不全是虛構的,是真有其事。

  前世,她在京城裡住了十幾個年頭,雖是深宅婦人,卻也深諳京城雖是遍地錦繡,卻也處處爾虞我詐的人際關係。

  無論女人的後宅還是男人的世界,都要步步為營,每個人的每一句話都要分辨真假,再好聽的話也可能夾著刺,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人心彎彎曲曲,根本沒有人的心思是單純的。

  她是個沒本事的,也沒有大志向,住在別院這旮旯地方,雖然有時不免寂寞,但是,她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安心無憂的日子,每天最需要煩惱的不過是三餐要吃什麼,要怎麼掙錢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舒坦;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不必每說一個字都要掂量著,聽哪句話都得揉碎了再想半天……現在這日子,多美好。

  她想起那抱著貓,溫柔微笑的男子,他應付的來那些一個個勾心鬥角,個個猴精猴精的大員貴胄們嗎?

  話說回來,自己的擔心肯定太多餘了,梅天驕麾下統率這麼多人,豈能不識人心、不懂權謀?每個男人都有建功立業的心思,她關心過度,太杞人憂天了。

  她只覺得是自己關心太過,卻沒想到這是情根深種的表現,一顆心都繫於遠在京城的男人身上。

  綠色越來越濃時,入夏了,山腳下卻仍一片柔潤的清涼。

  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她,從碟子裡拿了一塊果脯丟進嘴裡,又用指頭撥了下書頁,這移動式的書架是她的想法,卻是常百烽下面一個擅長木工的小伙子做出來的,這書架可以調整遠近,她就算躺在榻上也可以輕鬆閱讀,想換頁的時候只要用指頭翻下一頁便可。

  會折騰出這個懶人書架,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她那些丫頭們把她當成易碎的琉璃,重一點的東西也不教她拿,連書都不許她捧,什麼都不能做的情況下,她覺得自己都快發霉了,為了能痛快的看上幾頁書,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小姐,將軍又讓人送東西來,我已經讓人抬進來了。」春芽興奮得滿眼發光,她本來略顯發福的身材因為陪著盛知豫經歷那場生死關頭,整個瘦下去了三分之一,福態的圓圓臉,只剩下小包子臉,竟有了幾分青春少女的鮮研姿態。

  「搬進來吧。」手不太能使力,她只能讓隨侍的冬黃扶她起來,自己走進屋子,她只有雙手不利索,腿可沒問題,不需要人攙扶。

  梅天驕往別院寄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他隔三差五的打發人往別院送各種東西,自己買的玩意,自己覺得好吃的各種吃食,珍本古籍,她方才看的那本《搜神錄》就是他送來給她打發時間的。

  這時幾個小廝已經把兩個大箱籠搬進屋子,春芽在她的示意下打開蓋子,裡頭有京城最時興的綾羅綢緞綃紗,知名點心鋪子的蜜餞果脯,泥阿福,各色絹紗扎的花,木刻猴子……其中有一隻金華火腿。

  她指著那比她臉還要大的火腿。「這是在暗示說我好吃嗎?」

  冬黃和秋意捂著嘴不敢笑。「婢子覺得將軍是在暗示小姐,他若回來,讓小姐下廚,他想念小姐的廚藝了。」

  「這人在京裡學壞了,要吃什麼直說就好了,還用得著這樣彎彎曲曲嗎?」她再也不看那火腿一眼。

  這人老是不回來,淨給她送東西,看了心裡就氣悶。

  前兩日,常百烽又拿了一卷邸報給她,裡頭有皇帝的諭旨——驃騎將軍梅天驕敕封鳴王,賜宅邸封地,世襲罔替。

  他封了王,還是伏羲王朝第一個異姓王。

  伏羲王朝歷代以來皆是異姓不封王,也規定非宗室不得封王,新帝即位,推翻了前人制度,讓異姓封王,這個殊遇特例是把梅天驕推上了風尖浪口啊。

  她霍地站起來,手裡捏緊帕子。

  「盛娘子為何蹙眉?這可是大喜事。」常百烽看她久久不語,他精練強幹、熠熠生輝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盛知豫。

  他想知道關於將軍封王,她有什麼想法。

  她已經冷靜下來,調整兩次呼吸後,慢慢開口。「常先生以為這是大喜事?」

  「這王爵之位可是將軍拿軍功換來的,貴不可言,別人想要都換不來的。」

  她重新坐了回去。「也的確是,今上如今還未坐穩帝位,急需將軍這個臂膀,若是坐穩江山,必是明君。天下之事,今日明日,日日不同,什麼都擔心,哪有完結的一天。」

  「盛娘子蘭心蕙質,心如明鏡。」常百烽讚一聲。

  「我是個沒有大智慧的女子,小婦人以為巧者勞,智者憂,表現得無能些才不會被浮生浮世所累,才是真逍遙,但是凡事又豈能如願?也只能先求得安身立命再說了。」她抬起眼,眼眸清澈如泉,靜謐的望著常百烽。

  常百烽定定的看了會兒盛知豫,點頭稱是。

  最後,盛知豫讓秋意收拾了兩身夏挽做出來的夏衣和裌衣,兩雙室內鞋,收拾妥當,交給馬車行的驛卒,付了寄東西的錢,讓他送去京城。

  到了飯點,她吃了午飯,才剛歇下,春芽來報,說娘家的舅老爺們來了。

  哥哥們嗎?

  她起來換了衣服,又重新拾掇一番,出來見客。

  來的是盛知豫的嫡親大哥、二哥,兩人風塵僕僕,一看到她,趕忙放下茶碗,站了起來。

  站在她前頭的男子三十多歲,身材挺拔,穿著藏藍色直裰,留著短短的鬍子,面目白淨帶著笑,在看到盛知豫時,笑容收斂了起來。

  略微矮了大哥一個頭的是她二哥,身材因為長年應酬有些發福,一身江青色蘇綢開衩長袍穿在身上稍嫌緊迫了些,他們兩人的長相都肖父親比較多些。

  「妹妹。」

  「大哥、二哥怎麼來了?」

  她和兩個哥哥或許是因為年紀相差太多的關係,並不親厚,哥哥們又早早跟著父親辦事做生意,練就了一副生意人的油滑狡詐,當年肅寧伯府來提親,大哥趁著祖母去應州訪親戚,不在府中、無人能作主的時候允了她的親事,以為和肅寧伯府成了親家,能得到好處,最後即便祖母得知,從應州趕回來,已經無力回天,他們一個小小商戶,小胳膊哪擰得過肅寧伯府的粗大腿,只能嚥下氣,萬般無奈讓她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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