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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雷恩那

  說到底,她是艷羨的。

  她明白自己妄想、不爭氣、軟骨頭,但是啊但是,就是羨慕那些在他身邊,受他源源不絕關愛的人兒。

  暗暗吞嚥喉中津唾,她潤了潤唇,道:「那……那宮爺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他低聲問。

  「瓏玥姑娘執意入佛門,可能終其一生也不回北方……宮爺……該怎麼辦?」

  他們倆再一次四目相交。

  她的瞳盈盈如水,即便悵惘,那樣的顏色亦幽然若夢。

  他的眼則有火苗奇詭劃過,如流星閃掠,快得教人無法捕捉。

  第十四章

  他定定望進她瞳裡,或須臾、或許久,薄而形正的唇幽邈一勾。「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不論她身在何處,都會照看著她。」

  夏曉清亦定定望他,說不出的酸澀在胸中漫流,但又如此甘之如飴。

  他所答的,與她所想的,全無二致。

  只是這突如算來的心酸心痛,如狂風大浪罩頭打臉撲將過來,為他,為他心上那姑娘,亦為自己,所以痛上加痛。

  她試著牽動唇角,試過幾次才揚出淺淡弧度。

  她低幽喃語:「是……我知道的……合該如此,我是知道的……」

  在這一刻,宮靜川緊盯她不放,那波濤洶湧般的晦暗被他極力掩下。

  她說她知道。

  他其實不太明白,她知道些什麼,也不太明白,那樣的輕喃為何會讓他呼吸陡窒,胸中鼓噪,竟讓他想……想把更多底細曝露出來……

  方瓏玥受剃度之禮的這一天,「靜慈庵」的觀音佛祖殿上除庵中尼眾,還有宮靜川和夏曉清兩位「紅塵中人」前來觀禮。

  整個過程簡單且莊重。

  受度者誠心跪在佛祖前,雙手合十,剃度者接過弟子備上的刀早——

  第一刀,斷除一切惡。

  第二刀,願行一切善。

  第三刀,誓度一切眾生。

  青絲落地,削髮為尼,換上僧服,從此便是佛門之人。

  宮靜川沉默觀完禮離開「靜慈庵」時他神色平靜。

  安丹原等在外頭,見夏曉清跟在自家主子身旁一道走出庵門,不知為何,就覺還是別上前攪擾。

  再說了,今兒個日子不一般,主子心緒難測,究竟是陰、是晴實在不好說,既是如此,就讓膽大的姑娘幫忙試水溫啊!

  「爺、夏姑娘,您倆緩行啊,咱先奔回河岸瞧瞧,知會邢叔備船。」船不早就備在岸邊?他胡亂丟出個理由,不僅自個兒先跑,還把今日陪小姐外出的大智一起揪走。後者天生遠鈍些,尚未想到拒絕,人已被拉著跑。

  這一條通往河岸的桑林坡土道,三天前他們才同行過。

  夏曉清瞅了男人側影一眼,今天的他顯得十分靜默。

  他說他是無趣之人,但光是這樣走在一起,即便不交一詞,她的心已怦然蠢動……這三天,她腦海中不斷迴旋他所說的那些事,卻也察覺到在那當中,有幾次他曾欲言又止。

  或者交往再深些,他會原竟再與她傾談,便如……如知交之友……

  然,夏曉清,你捫心自問,你想的只是與他成知己,如此而已嗎?

  是嗎?

  是嗎?

  她舉袖輕按衣內那方雙心玉,心思左突右衝,面泛潮紅。

  不……她要的,不僅止於當他的知已!

  她很貪,很不自量力,但……可不可能……他和她……如果……如果……

  宮靜川察覺到古怪,步伐一頓,側顏看她。

  「怎麼了?」男嗓有些暗啞,他方才似乎也陷進自己思緒中,此時雖召回心神,眉宇間猶留極薄的疏離氣味。

  夏曉清心音如擂鼓,咚咚、咚咚、咚咚——轟得她兩耳隆隆響。

  「你怎麼了?」男人再問,轉正身軀面對她。

  這條土道再走一會兒就到河岸,此時就她與他,立在桑陌之上,因緣際會,機緣巧至,這樣的片刻稍縱即逝,她想……想把握住,雖是不自暈力、不知羞恥、荒誕不經,她卻不願只去遐想……

  五根修長有力度的指在她迷濛眼前輕揮。「你究竟——」

  她忽地抓下他的手,抓下來了,卻握住未放。

  宮靜川心中一跳,看著那雙扣住他麥色大手的白皙秀荑,然後抬眉再看那張明顯被紅潮淹沒的秀容。

  他動也未動,由著她,卻覺她手心異常溫熱。

  他暗暗呼吸吐吶,眉峰輕蹙,注視她的那雙眼中帶著不解。

  「宮爺,我……我想……」

  夏曉清咽咽口中津...液,躊躇著,接著……卻膽氣不足船垂下眸睫。

  突然間,她拋開燙手山芋般鬆開他的大手,彷彿此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扣著他沒放。

  「你想什麼?」宮靜川很快已沉穩下來。

  夏曉清盯著他的胸前一會兒,重整旗鼓,兩手在身側悄悄攥緊。

  這一次她未先開口,而是當著他的面,伸手在頸上內襦交領的地方探了探,找到那條五色綵帶。她輕手將線帶拉出,連帶也將繫在底端的雙心玉掏出來。

  要真遇上喜愛的人,就把雙心玉分給那人吧……

  當作定情之物,那才好……

  她雙手上下壓住圓形潤玉,一旋,巧妙地將圓玉分成兩個圓。

  她將未被五綵帶繫住的那片圓玉遞給面前男人,捧玉的素手略顫。

  「這個……請宮爺收下,好嗎?」

  宮靜川接過那塊玉,指腹在玉面上徐緩挲撫。最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觸感溫潤,形狀圓滿,是絕品。但……「為何?」他問聲略啞。

  夏曉清深吸一口氣,雙頰紅得幾欲滴血。

  「……宮爺,這塊玉是我娘親給的,我已戴在身上多年,它……它其實有個名字,叫做『雙心玉』,兩個圓玉能成一個,意喻『雙心相印』……娘說,要是遇上傾心的人,便把一半的玉給了對方,拿來當定情之物……」心跳飛疾,熱血這向四肢百骸,而後再往腦頂竄騰,她全身發燙、熱紅……

  握成小拳頭的手又一次緊握,她鼓足勇氣抬起臉,看他,直直迎向他的眼。

  「我想把它給你。」

  見他神色沉凝,她緊張地牽唇,忙道:「我只是想給你而已,宮爺不用做些什麼,只要……只要收下它就好。我其實……我很……」

  —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因腦中毫無章法,她雙眸濕潤,靜了會兒才又重拾話語。

  「你說自己性情偏沉、無趣,我恰是喜愛這般性情的人。那時第一次上你的舫舟,你避而不見,卻由著身影淡淡拓在折屏上,那時,只覺舫舟主人孤僻無禮,自我自大,但你不是的……」稍頓。「宮爺不是一開始我以為的那樣,你待人……其實很好,你善待同父異母的妹妹們,善待手底下的人,善待我和我娘親,你很重情分,一旦誰與你牽扯上、入了你的眼,你就一生不棄。我很喜歡這樣的人,很喜歡……喜歡這樣的你,所以這雙心玉……請你、請你留著……」說這麼多,激蹦亂跳的心終於漸穩,她潤潤唇瓣,朝他又是一笑,而這次笑得雖靦腆,卻柔和了些。

  姑娘家的臉蛋紅撲撲,眸中盈水,鼻翼微微緊張地歙張,芳唇似不自覺輕啟,鼻間吐吶的同時,小口亦隨著換氣……宮靜川如被下了定身咒,拿著圓玉,長目一瞬也不瞬地直望住她。

  活至現在,能讓他錯愕到完全無法響應的事似乎從未有過,但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件事,震得他腦中像被丟進一座大山,轟隆聲響,灰飛土揚,而後只剩餘音嗡嗡嗚嗚迴盪啊迴盪……

  「這是求親嗎?」

  彷彿過了許久,他聽到自己這樣問,那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有點陌生,心裡不由得一驚,被震得全身發麻的五感終於慢慢泅回。

  夏曉清同樣震了震,眸心湛湛。

  說實話,在遞出一半的雙心玉時,她完全沒思及「求親」二字。

  在方瓏玥剃度之禮上,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專注深沉,眉角、唇角刻劃出嚴峻之色,在那當下,她其實很想去握他的手。

  贈他雙心玉,並非求親,而是單純想讓他知道,他追了這麼遠,談了那樣多,或者勸過、求過,那姑娘誠心向佛不能響應他的情,但……有人是喜愛他,很為他傾心的。

  「我不是……」她突然間啞口無言。

  說是未想到求親一事,但她明明很貪,一股腦兒跌進去,不知羞恥渴望著與他相近相親,是這樣的思量和衝動下,她才將定情玉珮相贈,不是嗎?既然立意如此,此時又該如何辯解?「倘若是呢?宮爺意下如何?」她真把一輩子的膽氣全數用盡了,努力持平的聲嗓仍掩不去細細的顫抖。

  宮靜川面龐一凜,目中掠過無數東西,震驚、錯愕、迷惘、不解、猜疑……最後全化作困擾。

  他感到困擾。

  深重的困擾。

  他並不掩飾,又或者事發突然,殺得他措手不及,因而不及掩藏。

  夏曉清能看出此時他眉目間的神色——

  她讓他感到困擾。

  一股火辣辣的無形力道猛地扇上頰面,她的臉瞬間熱到發痛,雙眸亦熱,有些太軟弱的東西來勢洶洶,威肋要湧出來,但不行,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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