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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淺草茉莉

  「在啜閣外瞧見劉保看守,心中有異,便繞到另一側的窗下——」

  「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太后用絲絹捂著郭愛的口鼻意圖悶死她,而小愛閉著眼睛,幾乎無力反抗。」

  「不可能,母后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沒有這麼做的理由……」他猜不透,但胡善祥也沒必要說謊……

  「我聽到了太后說的理由,這也是我堅持要跪求皇上原諒的原因。」胡善祥紅了眼眶,又磕了幾下頭。「皇上,太后真的是逼不得已,她要殺小愛時,自己也是淚流滿面、難過不捨,只是只是這是太宗遺言啊。」

  胡善祥邊拭去淚水,邊將當年的事緩緩道來,思緒也回到那時候一聽到太后說的話後,她心中有了兩全其美之計,便出聲央求太后放過小愛,而她會帶著小愛出宮,並誓言永世不再入宮,且不再讓小愛跟皇上見面,會帶著她出家為尼。

  太后也是真的不忍,便允了她的請求。

  只是她帶走小愛後,小愛一直昏迷不醒,找了大夫看診抓藥,幾天後才醒過來,但卻是誰也不認得,只知道自己叫郭愛。

  「怎麼會這樣?」朱瞻基歎了口氣。他終於知道,當年皇爺爺何以容不下蘇麗一家,只因一場夢,一場夢而已啊——真是冤枉!「大夫有說她這病何時會好嗎?」

  「大夫說……」接下來要說的話,胡善祥自己也有些猶豫,考慮再三才說出口,「大夫說小愛沒病,生活日常都能自理,興許是內心陰影造成,可能是驚嚇過度,也可能是有她不想回想起來的事,總之,這病不是吃藥會好的,大夫也建議讓她回到熟悉的環境……可是,她不能回去了。」

  聽她這麼說,朱瞻基的眼神黯下。

  沉默了一會,他才又開口,「我聽她喊你姐姐?」

  「確定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之後,我便編故事給她聽,我說我們倆是姐妹,只是父母早逝、自幼家貧,後來我出家為尼,便帶著她在寺裡種菜自給自足。」她心想,既然想不起來,乾脆都忘了,也比較好過。「但她有時候會跟我提起前世的事。」

  「前世?」朱瞻基攢眉。

  「嗯,說她有一輩子似乎在很遠的地方生活過,那裡跟這裡很不一樣,還有對疼愛她的父母,有時候又會說,她有一輩子像是在個很漂亮的地方待過,她說我們姐妹的緣分,可能是上輩子就定下的。」邊說,胡善祥硬嚥了。「我想,她說的可能是進宮前在家鄉發生的事,也可能想起一些在宮中跟我聊天時的事。」

  「那……她會想起我嗎?」他十分不安的問。

  「皇上,您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啊,她肯定會慢慢想起來的,只是太后那邊……」這才是她的顧慮。

  她一直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當年她雖然有跟皇上提及修道處所,但她心中認定,以兩人的關係,他不可能會找上她,才敢將小愛帶在身邊,沒想到兩人還是相見了。

  可見了又如何?難道要將小愛接回宮中?那皇上豈不是得在小愛跟太后之間做抉擇?而宮中又會如何變化?

  「這事我會再好好思量,也許……」他話沒說完,便被一道驚呼聲打斷。

  「娘娘!危險啊!您快下來——」

  聞聲,朱瞻基連忙衝了出去!

  「你給我下來——」

  朱瞻基站在後院一棵大樹下,有些著急又惱怒的看著樹上的女子,在他旁邊的還有同樣擔憂的吳瑾跟金嫦玉。

  倒是在樹上晃著腳丫的郭愛,一臉悠閒,還咬著剛才從山下買來的蘋果。「你誰啊?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再說,爬樹我可拿手了,從來沒有摔下去過。」雖然天冷了些,但她覺得在這賞景挺不錯的,姐姐都沒管過她,這群陌生人不知道在窮緊張什麼。

  聽她這麼說,朱瞻基楞了好一會,像想起什麼,突然大笑不止。

  見狀,郭愛的眉毛都皺起來了,「嘖,果然該讓姐姐替你驅邪,瞧你這樣,神經兮兮的。」

  聞言,他不以為意,倒是別有深意的看著她。「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我怎麼……」

  「你怎麼可能認得出我是誰,也是,誰讓我不像那些貴人一身紫裝金冠的。」

  說完,他自己又笑了。

  被搶了話,郭愛也是一頓,總覺得腦中閃過一些片段。

  她有些錯愕的問:「那個,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有來上過香嗎?」

  雖然他還是掛著笑容,但心裡其實很激動。

  原來,她沒有忘,她不是真心想把他給忘記的……

  「你下來吧,你下來我就告訴你。」他張開雙臂,鼓勵她跳下來。

  她有些掙扎,倒不是怕危險,只是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心裡又有道聲音跟她說沒關係。

  「皇……老爺!還是讓奴才去……」

  擔心主子虛弱的身子會受不住,吳瑾想乾脆自己施展輕功將人帶下去,卻被朱瞻基制止了。

  「沒你們的事,你們都退下吧。」他說完,吳謹他們不敢不聽,便都退遠了,而他則又側過頭笑著對郭愛說:「如果你怕我沒接穩害你腦袋開花,那這樣如何?」

  伴隨話音落下,他已飛身上樹,手一抄,還沒反應過來的郭愛,就被他抱著躍下了樹。

  突然,她腦中閃過更多的片段,奇異的,沒有任何不自在,她只是重提剛才的問題,「你還沒說,我們什麼時候見過了?」而且他抱得好自然喔!

  等了一會,遲遲沒聽到對方的回應,她歪頭看他,才發現他的眼眶紅了,不知怎的,她也想哭了。

  然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眼淚掉了下來。

  她沒想太多,比起自己的眼淚,她更在意他的眼淚。「喂,你哭了嗎?」

  頓了下,他點點頭。

  「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不曉得為什麼,這男人讓她覺得很熟悉,看著他心裡就悶悶痛痛的。

  「沒有,你沒有做錯。」他搖搖頭。是他做錯了,她會經歷這些苦痛,都是他的錯。

  「那為什麼你要哭呢?」

  「很久不見,再見到你!我太開心了。」

  「我怎麼沒印象,我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很久以前了……很久了,就像上輩子的事了……」

  「是嗎?你跟我一樣嗎?我也記得一些上輩子跟上上輩子的事喔。」很自然的,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能把你記得的跟我說嗎?」

  「好……我先幫你穿鞋吧。」他抱著她低身撿起她踢落在樹下的鞋子。

  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的胡善祥,也紅了眼眶。

  她沒見過那個男人這樣卑微的姿態,竟彎下腰替一名女子穿鞋。

  站在她身邊的吳瑾跟金嫦玉心中也有太多疑問,但在他們看來,那些都不重要了,無論如何,初日娘娘回來了,主子的心就會一天一天回來。

  這冬日寒風呼嘯,卻是他們覺得近年來最溫暖的一日。

  正統五年五月,南京一處富戶人家的後院,這家人,開始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的午茶時間。

  這家人姓詹,宣德帝駕崩的那年搬來南京,來的時候很簡便,一對夫妻、一個管家,跟一個伺候女主人的丫鬟。

  但這家人似乎非常有錢,來了南京後便置了產、買了奴,還開了幾家商舖,最特別的是,開了間頗具規模的醫館,館裡有幾個大夫看診,其中一個還是女的。

  聽說她便是詹家的女主人,不過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說是誰家夫人會出來當大夫?再者,但凡有人問女大夫是從何習得的醫術的,她都會回答「我上輩子學的」,真讓人不知該哭該笑。

  說到詹家的男主人,在南京商戶之間也是頗有名氣,一是不知如何發跡,但財力很足,二是不知背景來歷,但氣勢很足。跟他談過生意的都說,不曉得為什麼,見了他就覺得他特別有威嚴,讓人忍不住想躬著身子說話,膽子小一點的,都想下跪了,於是,有人猜測會不會是北京官家子弟?

  但這些猜測完全影響不到高牆之內的這戶人家——吳瑾來的時候,見錦榻上的女主人睡看了,連忙放輕步伐。

  在金嫦玉貼心搖扇下,郭愛睡得很熟,她雙手安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完全沒注意到丈夫正盯著她,目不轉睛。

  「吳瑾,替夫人披上吧。」朱瞻基的聲音很輕,怕吵醒了他的珍寶「們」。

  點點頭,吳瑾先將一件披風披上女主人的身子,另一件則遞給男主人。

  朱瞻基輕手一展披風,將它披在睡在他肚子上,年約四歲的小男孩身上。

  他的眼神很溫柔,因為他很滿足。

  距離他「病逝」已經過去多年,然而從那天起,他才算是重新活過來。

  也許有人會說他自私,身為帝王,怎能為了一名女子放下國家大事?但他管不了這些了,他後面的人生只想為失而復得的心愛女子而活。

  真正讓他覺得對不起的,便是身在宮中的長子,他只能將他托付給母后跟孫仲慧了,從孫仲慧的眼神他知道,她不會虧待那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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