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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那

  有足音敲落,極輕、極緩,因他所躺之處是整片平鋪開來的軟墊,墊子底下便是栗木鋪就出來的地板,那人走來,儘管步履徐放,仍音音到耳。

  他瞅見一隻撩開垂紗的紅袖,隨即,如預期一般與她盈笑的鳳眸對上。

  姑娘穿上她喜愛的金紅衫,左耳髮髻別著另一種款式的金箔紅花,見他長目清醒,她自然地挨近過來,在他身側弓腿而坐,彷彿兩人親如摯友。

  「你騙我。」潔顎擱在膝頭,花余紅臉蛋略偏,一指點觸著他的挺鼻。

  紗簾內靜了靜,玉澄佛嗅到她指尖的幽香,神情略顯怔忡,似在問:我騙了你什麼?

  「你先前說,你沒摸那些姑娘,也沒瞧她們的身子,可你昨日為我治傷祛毒,你摸我、也瞧我身子了。」

  明知她說話向來大膽,百無禁忌,以為終能應付,可此時她擲來這麼一句,卻又教他險些不能招架。

  「我……我沒騙你。隔著衣衫,無須肌膚相貼,也能治病。我治那些姑娘全是這般,至多請對方去掉外衣,一旁必有第三者相陪,不敢壞人家名節。」

  「那為何你只待我不同?」她眉眸俱柔,似嘗到濃蜜,竟點點頭自問自答了。「我曉得啦,你心裡有我,自然重視我,我身上有傷,又是血、又是毒的,你瞧得心急如焚,也就顧不得避諱男女之嫌了。」指尖沿著他鼻端滑至人中,淘氣地輕畫他唇廓。

  玉澄佛凝住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不問他的異能、不問他發功時的異狀,卻只顧著脫沒脫衣、貼膚與否這等子事。為她療傷,他原就猜到事後肯定要面對她的疑惑,倒沒料及一醒覺便需面對這般問題。

  氣息沈濃,他面容有意無意地側開,避過她捉弄人的指。

  「當時你外傷頗重,血流不止,腰側那道口子又入了毒,再加上烏篷船中太不安全,不能久待,若去衣貼膚治療,痊癒得更快,為爭取時間,所以才冒犯姑娘。」此刻細思,他那時確實急著要察看她的傷勢,急欲為她療傷,哪還有心思想到「禮教」二字。

  「你冒犯我,我歡喜。你要冒犯別家姑娘,我可不愛了。」不畫他的唇了,改玩起他的散發。

  暗歎,玉澄佛克制著過促的心音,刻意將話題轉開。「你傷毒盡去了?可有感到不適?」

  花余紅搖搖螓首,紅花裡的珍珠蕊心隨著她的動作輕顫,柔聲道:「你運著氣,氣凝在兩掌間,然後形成一團火,火敷在傷上很舒服,溫熱溫熱的,可以感覺到傷口漸漸封合,僵硬的四肢也漸能挪動。」倘若不是親眼目睹、親身經歷,根本難以置信啊!

  略咬豐唇,她眸波微蕩,以指節輕畫他削頰。

  「我傷在頃刻間痊癒,你倒慘啦,發出滿額冷汗,一張臉尋不到半絲血色,氣息似有若無,喚也喚不應,嚇得我都哭了,以為你……以為你……唉唉,總之,往後你再把我惹哭,我、我……我就哭得又響又亮,吵得你不能成眠!」本要說「就一輩子不睬他」,無奈想了想,不睬他,苦的反倒是自個兒。

  仍是分辨不出她話中虛實,但胸中已暖,玉澄佛微微勾唇。「沒事,這很尋常了。一旦將丹田之氣運出,散功後,就是那模樣。」這回算是輕巧,僅昏睡一日,說明她昨日的傷勢並未耗去他太多精氣。

  「他們說你神佛加持、已非凡身,原來全因你這身能耐啊……你打出娘胎便是如此嗎?」她嗓音若歎。

  「是。」

  「昨日在烏篷船上,是你對盛大川做了什麼,才教他倒下、跌進水裡嗎?」她再三思索,想不出別的解釋,或者他的異能除治病外,尚有其他用途?

  沉靜了會兒,玉澄佛才徐聲道:「我體內精氣能釋能收。釋出,丹田虛空;收納,則可奪旁人的精力為我所用。那位姓盛的朋友恰將三指按在我手脈穴位上,我一急,才出此下策。」

  「啊!」訝呼,雙眸微瞠,花余紅掩不住驚奇。

  她腦中轉得頗快,將他的話思過一遍,已知其意。

  「可惜你沒習武。」

  「只隨某位已退隱江湖多年的世交長輩,習了些經絡穴脈之理和呼息吐納的法子。」目的只為了操控體內那股龐大的氣。

  她吐氣如蘭又歎。「你要肯習武,懂得一招半式的,也沒誰欺負得了你。」

  他天賦異稟,練武之人講究的是內外兼修,他丹田之氣浩瀚充沛,兼可隨心所欲地吸取旁人內勁,只要誰不知情搭上他脈門位置,便似把自個兒苦練多時才累積下來的內力呈在他面前,任他攫取。

  玉澄佛抿唇無語,眉宇間略有輕郁,雙目直勾勾望住她,似在等待她下一步的反應。

  不玩他的發,不畫他俊臉輪廓,也不點觸他鼻尖、薄唇了,花余紅乖乖收回小手,藕臂抱膝,也學起男人沉默不語。

  四目相凝,寧靜氛圍裡摻進幾絲詭譎,如游絲般,似有若無地飄蕩。

  金色霞光穿過格窗,透過薄紗,兩人的臉上、身上都有著靜舞的金點。

  忽而,微啞的男性聲音打破寂靜,他悶聲問:「你在想……我很可怕?」

  她確實該怕,便如他幼時首次見自己雙掌莫名生出詭火,甩都甩不掉,上前幫他「撲火」的族中兄弟和家丁們,好些個全教他雙手給「黏」住,「黏」得他們氣竭力盡,險些死在他手裡。

  那一回,他嚇壞了,覺得自己太可怖。

  而今,她也這麼認為嗎?

  花余紅徐眨雙眸,唇邊浮著安然淡笑。

  「我在想……你還是不習武的好,如此一來,我還勉強欺負得到你。」「欺負」二字,她故意加重,聽起來有那麼點旖旎的味道。

  「還有,我也在想……若嘴對住嘴貼觸著,你也能把對方的精氣吸得一乾二淨嗎?」

  聞言,男人俊容又是一怔,細瞇的長目瞬間睜大。

  「……你……什麼意思?」

  「唉,你明知道的呀!」她暈頰俏歎,曲腿而坐的身子輕晃了晃,驀地依偎過來,半身伏在他上身,俯首,那張軟嫩嬌唇親密地含住他的。

  嘴貼住嘴,她極盡勾引之能事,彷彿他的唇是珍饉、是香蜜,教人萬分愛憐,嘗過又嘗,如何也無法輕放。

  玉澄佛懵了、醉了、分不清南北東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該覺被侵犯,該嚴守男女之防,若是夠爭氣,就該將她推得遠遠的,又或者如她所提,嘴對著嘴將她精氣吸得一乾二淨——雖沒試過,但真有心要做,他深信自己仍有辦法做到。

  可他不推拒,還本能地輕啟雙唇,納進她溫潤的小舌。

  他完了,倘若不是教她的膽大妄為所傳染,始覺沉溺,他不會變作如此。

  體內的氣蠢蠢欲動,愈翻攪愈雄盛,有什麼要炸開了,他整個人浸潤在她的馨香裡,在那片香海中載浮載沈,不知進退。

  然後,他聽見姑娘幽柔的、多情的低語,在他發燙的耳邊蕩漾。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粉嫩香舌再次竄進,在他口中吸吮纏綿。

  她認了,他也認了。尋歡當此時,銷魂當此際,還能多想些什麼呢?

  不能夠呵……

  ☆☆☆☆☆☆☆☆☆☆  ☆☆☆☆☆☆☆☆☆☆

  又見紅了。

  鼻中奇異熱脹,隨著噴出的氣,兩管血紅鮮稠極不爭氣地流出。

  她一吻他,他便難以抵擋,腹中熱氣迅速集聚,又使不上呼息吐納的調氣之法,結果氣沖雲霄,直竄天靈,血也跟著湧出。

  「主子說,公子得補血,這帖藥膳是咱們廚房田大娘的精心之作,百合烏骨雞燉乳香,包您喝下後,流再多血也不怕。」

  四小婢一人發話,餘下三個笑作一團,也不知因何愛笑,或者是因這「浪萍水榭」千百紅花一點綠,來了一位斯文清俊的公子爺,瞧見他,便笑了。

  「多謝……」玉澄佛放下書卷,接過婢女遞來濕巾擦擦雙手,另一小婢已舀好補湯送上,他認命接了過來。沒辦法,他若不接,只好等著四小婢纏在身旁、搶著餵他。

  想到「流血事件」,他面皮一暖,見四小婢眨巴著大眼等在一旁,他心裡苦笑,只得把瓷碗裡的湯一口氣喝盡。

  一個時辰前,他才在婢女服侍下,用過一頓頗為豐盛的早膳,雖不習慣小姑娘們圍繞在旁,也容不得他婉拒,只不過梳洗更衣之事,他仍堅持得很,不假他人之手。

  早膳過後,他獨自步出小軒,終於能在天光清朗下,好好見識「浪萍水榭」的美景。

  如何進這個隱匿在河湖虛迷處的地方,關於那一日走過的水路,他根本沒能記住,只模糊知曉船行甚快,後又聽見花余紅和四小婢的交談聲,或須臾、或許久,昏沉沈的他被抬下烏篷船,躺在柔軟漫香的一處,跟著便就睡踏實了,醒來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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