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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雷恩那

  那一夜,在身心饜足、棲靠在寬廣的男性胸膛上,花余紅隱約記得,在將睡未睡、似醒難醒之際,曾對那男人淡笑低喃——

  「今晚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候,可是……我卻沒辦法清醒……」

  沒能清醒著,慢慢地、仔細地體會這一切。她心中當真惋惜。

  她是極度快活的,即便過去好長一段時候,她仍然清楚記得,那一晚美得教她心顫難平。

  不只是身體慾念的充實,那是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心接近了,在自己能夠觸摸得到的所在。

  他不是神、不是佛,是最最平凡不過的世間男子,她將他挽留在一方天地。

  他像是為她動情,用縷縷情絲纏繞住她,讓她即使被緊縛了、禁錮了,原本柔軟的身軀為了要納入他而拱高、緊繃得幾如滿弓的弦,她仍喜悅得止不住輕泣。

  他待她,終究是好的,是好的呀……

  「呵,你的小師妹真有趣,怎麼又躲在外頭不肯進來?她輕功已然不錯,但藏身的技法拙劣,可惜了。」慵懶地橫在小平台上的躺椅,金紅衫如流泉般迤邐而下,不管任何時際,她花余紅總是美態豐饒,似隨意綻放的春花。

  「樑上君子的行徑她做不來,自然與你不能比。」

  應她的話的魁梧漢子就坐在她身畔,神情頗為陰沈,手握著她被火灼傷的柔荑反覆瞅著,動作好粗魯地幫她上藥。這大漢子姓韓,在洞庭湖「湖莊」裡的十三條好漢中排行最末,亦是「丹楓老人」門下的第十三位弟子。

  「湖莊」位在洞庭湖畔,二十餘年前由善於聚財的大弟子領著底下眾師弟,為退隱江湖的師父「丹楓老人」所建造的。

  而此時花余紅所在的地方,正是洞庭湖畔「湖莊」的東台樓閣上。

  她會出現在此,一路從江南來到兩湖,這中間已過四個季節的遞嬗,從去年冬將盡,到春臨、到夏至,而後來到現下的金秋,她所求再簡單不過,只想再見見那個不告而別、從她身旁走開的男子。

  一陣刺疼從手上灼傷處襲將過來,把她的心也絞得發顫,眼眶莫名微熱,她有些兒借題發作了。「噢!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你就不能輕些嗎?」只因她說了他寶貝師妹幾句,他就賞她苦頭吃,把她的傷搓得都要泛血水了。

  「你別打我小師妹的主意。」韓十三沉聲又道。

  「我要找的人明明在貴莊,卻沒誰願意相告,還要我等什麼?再不給個痛快,我問你家小師妹——噢!」

  韓十三是完全不懂憐香惜玉的,即便要憐,也只會憐自個兒小師妹一個。似要發狠警告一番,他掐住她腕間穴位,力道之大,極有一把折斷她腕骨的勢子。

  很好、很好,瞧來是個癡情種,與她相像呢!

  不知為何,花余紅渾不覺劇疼難忍,僅心裡波蕩一陣,有什麼堵住咽喉,任她鼻腔也莫名其妙發酸起來。

  這事兒,總歸說起來話長啊!

  在「飛霞樓」的那一晚恍若是夢,美得不可思議。她無法清醒,全身彷彿被掏空、掏盡了,虛迷而輕浮,飄飄的要往天雲外凌騰而去。

  她睡沉了,累得再難言語,漫遊在鼻端的那股幽香纏綿不去,她恍惚間想起,那是「紫相思花」的氣味,卻又不是那般的純粹,比「紫相思」更濃、更沈,而後勁也加倍猛烈。

  她心驚,卻已不能抵拒,身子如盡開的紅花終到凋零時候,懶懶在他懷中沈眠。

  醒來,僅她獨自一個,那男子從此行躍成謎。

  她尋不到他,江南玉家已無他蹤影,郊外的玉家別業也找不到他。

  爛漫春日,她幾次上湖畔「迎紫樓」,以為能與他巧遇,結果只是她倚欄獨茗。

  夏季粉蓮十里,幾要佔滿湖面,她撐著小舟在藕花深處穿蕩,盼能瞧見他又來摘干蓮蓬,剝食著裡邊的生蓮子,然而蓮香依舊,卻總無他蹤跡。

  她打探許久,終有消息從玉家那些家僕口中細碎滲出,原來,教她遍尋不獲的男子老早就被玉家主爺玉鐸元下令送走,暫住在洞庭湖畔的「湖莊」裡。

  她要去尋他,得問個清楚明白。

  她想知道他雙目是否復明?想知道他身體是否大好、已恢復以往神采?

  她還想問……她血裡的迷毒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曉得那是「紫相思花」的氣味,而她與他……是相思的一對嗎?若是,即便被種了毒,她也感領到蜜味。

  她正傾全力打探「湖莊」的動靜,未料及對方竟也把注意力落到她身上來。

  韓十三與他的小師妹桂元芳從兩湖一路奔波而來,就為了查她「浪萍水榭」的底細,好引她出面。

  她乾脆來個順水推舟,跟著他師兄妹倆一起回到「湖莊」。

  只不過之前她曾至他們下榻的客棧夜探,教韓十三發現行蹤,兩人當下大打出手,而他的小師妹桂元芳自是幫襯師哥,情急之下把燈油和火種潑在她紅紗袖上,才害得她一隻雪嫩嫩的右臂多出不少處灼傷。

  「好痛、好痛、好痛!你好狠心,我不要跟你好啦!嗚嗚……放開,不要讓你摸了!我恨你、恨你啦!痛痛痛痛痛——」當真好痛,也不知是這粗魯男有意整治她的手勁較痛一些,抑或是烙在心頭的那個男人賞她的相思苦更痛一些?

  「十三哥!我來我來,我替花姑娘裹傷!這個我在行,你以前幫我裹過好多次,我會的,你給我做!」躲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桂元芳終於忍不住衝進來。

  他是喜愛她的。粗魯男喜愛他家的小師妹。那姓「桂」的小姑娘一現身,花余紅便覺腕間的迫勁陡弛。很好很好,她最喜愛這種成雙成對的局,看人家好在一塊兒,她也開心得要流淚的。

  「十三哥,這藥不夠好,用我的『金玉冷香膏』,對付灼傷成效最好。」桂元芳捧著她的傷手,好仔細端詳著。

  哪知韓十三突然沈眉冷聲道:「那是七師哥給你的,別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什麼不相干?真不相干,人家怎會來這兒?還有這隻手啊,你瞧、你瞧,原本細白柔嫩得很,都不知是誰往我袖上潑了油、點了火,才落得如此干瘡百孔,誰賠啊?嗚嗚嗚……你們『湖莊』就這麼待客嗎?嗚嗚嗚……」眼淚說落便落,還需要什麼道理?她見人家好,心喜心也痛,小姑娘的情郎儘管粗魯不文,也是有情有義,而她的情郎呢?

  想是她花容浸雨,落淚落得好不可憐,桂元芳急著安慰。

  「花姑娘別哭,唉呀,多美的一張臉,哭花了多可惜?我十三哥不是那個意思,他這人面冷心善,外表粗獷,內心溫柔,很不會說話。他、他不讓我用藥,是、是……是因為他還有更好的藥!不過我這盒『金玉冷香膏』一直沒機會用,據說十分神效呢!我那晚出手太急,是因為你欲傷我十三哥,不過咱們不打不相識。總之你別恨我十三哥,和他要好,他要摸,你讓他摸……呃,我是說,咱們大和解,大家做朋友,好不?」

  「桂圓,別待在這兒。起來。」韓十三越聽臉越臭,就怕自個兒單純耿直的小師妹要被拐了去。

  她花余紅當真如此可怖嗎?

  「我偏不要桂圓小妹子走!」說著,她故意親匿地用沒受傷的手拉住桂元芳,紅著眼、吸吸鼻子,嬌聲道:「桂圓妹子別走,你師哥粗手粗腳,弄得人家好痛!還是你好,有情有義!哼哼,他要想再摸我,我也不讓他摸!桂圓妹子,你也別讓他亂摸!」

  她儘管喜愛有情人終成眷屬,卻也愛瞧人家情海小小生波。

  興風作浪她不想,但似有若無地挑刺一下,螫得那粗魯男臉色大變,她也還下得了手。

  此時,有些發怔的桂元芳已被師哥扯將過去,抱得密密的,不讓花余紅那雙暗透較勁兒意味的麗眸多瞧片刻。

  韓十三挾著自個兒小師妹離去前,冷冷地丟下一句——

  「難怪那位『佛公子』要避你如蛇蠍,今日算是領教了。」

  她渾身陡凜,像被箭直直射中方寸,低喘了聲,已痛得冷汗直冒。

  東台樓閣內秋風沁涼,金陽淺淺,恍惚間,她瞅著自個兒雙手腕處,手脈上隱隱有著黑氣,是大姊試過各種方式替她解毒不成後,只能暫將迷毒逼至兩邊手脈所致。

  然,這也僅是權宜之計,讓她不會因思他一次,便心痛徹骨、渾身如著火般難以忍受。

  即便如此,她依舊感到痛。尤其在月映迷湖的舟船中、在層層紗簾輕攏的所在,她想到他,胸口急跳促顫,身子發著汗,也發出幽香,她只能將身子盡量蜷曲起來,兩手緊緊環抱自個兒,假裝那是他的雙臂,以好重、好重的力道摟住她不放,像是好捨不得她、正心疼憐惜著她……

  「佛也發火嗎?呵呵呵……」所以,換他來折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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