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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嘻嘻,才兩層樓高嘛!元寶皮厚,摔不痛。」她摔慣了。

  「萬一摔斷腿呢?你就不能幫老乞丐偷拿雞腿了。」雖然樓閣不高,但每次都讓她嚇出一身冷汗。

  老乞丐是養大元寶的人,年紀老得足以當她爺爺,瘸了一隻腳又盲了眼,靠乞討為生,住在城外的破廟裡。

  那時元寶肚子餓,出外尋找老乞丐,因為太餓了就坐在地上哭,聽到哭聲的畫兒心有不忍,便托老廚娘將她帶入織女坊,安插她能勝任的工作免得流離失所。

  因為這層緣故,元寶對畫兒特別好,把她當恩人看待,廚房裡若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她一定會偷拿一份,送給畫兒。

  「啊!腿斷斷,不能爬高高,老乞丐沒雞腿吃。」不行、不行,腿不能斷。

  「以後從樓梯上來,不要攀牆了,不然我不讓你來。」她老是這麼莽撞,早晚有一天會出事。

  元寶一聽,麻子臉全皺成一團。「阿叔很凶,會打人,元寶會怕。」

  她說的阿叔指的是妓院的打手,他們負責看管花娘的行動,避免她們不肯接客而逃走,另一方面若有人鬧事,也會出手阻止,身材魁梧又滿臉橫肉,任誰瞧了都會畏懼三分。

  「不怕,我會跟財叔說一聲,他不會打你。」畫兒拉著她,以絲絹輕拭她臉上的髒污。

  「嗯!走樓梯,不爬高高,畫兒吃冬瓜鴨盅,元寶拿來的。」她一臉得意地獻寶,表示她很能幹,不笨。

  不過就算她此刻口中說著不爬高,要走樓梯,但明天又會故態復萌,忘了今天畫兒說過的話,她記性不好,忘性更大,每回叮囑再三,她一轉過身就忘個精光。

  「我不餓。」看著這張再單純不過的臉,畫兒竟有些羨慕。

  人不需要太聰明,笨一點反而快樂,若她也能像她一般癡傻,或許就不會有這滿腔化不開的愁緒。

  「不餓也要吃,元寶拿來的。」她非常堅持,一定要她吃幾口才成。

  「元寶的好意我曉得,可我真的吃不下,心裡很煩……」再過幾天就十五了,一旦有男人買下她,她的一生也就毀了。

  「煩?」元寶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快步跑向梳妝台前,取來血紅色玲瓏琵琶。「彈它就不煩了。」

  「你……」她無奈的笑了。

  她從未喜歡過樂器,更厭惡隨樂音翩翩起舞,但是從她三歲,她娘就逼著她習琴,跟著胡人學舞,把所有取悅男人的招數都練得如火純青。

  而今,她用著不得不學的技藝討好恩客,讓他們為她癡迷瘋狂,床頭金盡,從富甲一方到一貧如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一想起自己曾親手毀掉的家庭,畫兒感觸甚深,她接過元寶遞來的琵琶,一撥輕弦先有情,再撥弦絲心愴然,三撥絃樂曲成調,幽怨哀淒的琴音緩緩飄起,彈出她內心的孤寂和惆悵。

  第二章

  「哪來的小冤家亂了我家姑娘的芳心,這後頭可不是爺兒的銷魂窟,你若喜歡聽曲,我叫當家花魁綠雩為你彈奏一曲。」

  有肥羊上門待宰,管他白晝還是黑夜,歌舞絃樂、名伶俏妓全叫上場,一字排開任君欽點,牡丹芍葯各憑所愛,只要拿得出銀兩。

  見錢眼開的風嬤嬤一見紫竹腰際繫了一塊上古和闐玉,立即判定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富紳子弟,一聲 喝就把剛躺下去休息的花娘全叫起來,梳妝打扮只為她眼中的金主。

  織女坊有兩大紅牌,一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畫兒姑娘,二是艷色動八方的綠雩,聽說她是前朝皇室遺孤,改朝換代後淪落為青樓艷妓,性情高傲又眼高於頂,若非相貌佳、腰纏萬貫的闊公子,一律不見客。

  這會兒被吵醒的她非常不高興,翠眉淡掃故意以面紗覆面,以提升她非凡的名氣,讓人見不到她的真面目而仰慕在心,繼而成為她的常客。

  可是她一瞧見俊美無儔的飄逸公子後,立即為他謫仙似的不凡氣度所折服,傲氣不減卻多了柔色,以強硬的氣勢屏退其他女子,一人獨佔人間極品。

  「公子爺,這可是我們織女坊最嬌艷的一朵香花,讓她服侍你定不叫你失望。」嘖!嘖!衣袖鑲邊的紫線竟是軟玉,可見他非富即貴。

  面對風嬤嬤過度熱絡的大笑臉,以及雲綠雩含情脈脈的巧目盼兮,坐立難安的紫竹四下尋找與之同行的仙鶴,赫然發現它竟棄他於不顧,躲在角落裝死,再趁無人注意偷食黍麥。

  「呃,你們的好意我心領即是,可否引見彈琵琶的主人,她的琴音十分動人。」讓他非見上一面不可。

  此言一出,雲綠雩臉色變得相當難看,春水般的美眸揚滿對畫兒的不滿,認為她手段太卑劣,竟利用琴聲搶她的客人。

  互有情結並非近年來的事,兩人同屬坊裡名氣最響亮的兩大美人,一明艷動人,嫵媚多姿,一冷艷逼人,出塵綽約,全是客上點名的嬌客。

  但畫兒猶勝一籌,因她是年滿十五的清倌,尚未雨露承歡過,更顯其嬌貴,不少和雲綠雩歡好過的恩客最後都會較捧畫兒的場,對她的迷戀更勝於輕解羅衫、笑向檀郎唾的自己。

  「喲!這位公子,你沒聽過我們綠雩拿手的名曲,怎麼知道她的箏樂不誘人呢?你喲!就惦著心窩聽仔細,別錯過人間難有的絕色。」

  風嬤嬤意有所指的將美人兒推向他,勾起粗壯的蓮花指斟酒一杯,意要留住貴客。

  「這位大嬸,在下並非來此尋歡作樂,我是錯入貴坊……」

  一顆、兩顆、三顆剝好皮的葡萄往他嘴裡塞,他話到一半就沒了下文。

  「什麼大嬸,奴家姓風,你叫我一聲風嬤嬤便是,本坊美女如雲,佳麗過百,環肥燕瘦都有,讓你來過以後還想再來。」哇!好大的竹形玉珮,可見價值不菲。

  風嬤嬤盯著他頸上以細繩串起的翠玉,貪婪地咽嚥唾液。

  她是……嬤嬤?紫竹清朗的眼閃了閃,笑得極淡。「我沒有銀子。」

  「咦?沒有銀子……」笑臉僵了僵,她看向他一身衣飾,復又開懷揚高尖銳的笑聲。「呵……無妨、無妨,我們也收銀票。」

  「銀票?」他露出抱歉的眼神,揚了揚兩袖清風的手。「銀票是什麼東西,和銀子有何不同?」

  他看過百姓用過錢,銀子比較少見,通常大戶人家才拿得出手,能讓他見識的機會不多。

  銀票他是真不曉得為何物,他們天界不用貨幣,想要什麼彈指便有,不需要汲汲營生。

  「你沒有銀子,也沒有銀票,那你打算白嫖嘍?」風嬤嬤一揚手,要人先把酒菜撤下。

  一聽白嫖,紫竹的神色微露困惑。「嬤嬤的言語在下不甚瞭解,我乃雲遊四方的修道者,不近女色。」

  「可你進的是妓院,修心修佛不修身。」明明把青樓當大街逛,還敢睜眼說白話。

  「我以為這是一間客棧,我找的是岳陽樓。」偏偏它早就不存在了。

  「呵呵,公子真會開玩笑,我這間織女坊都開了十年遠近馳名,你這番托詞未免太牽強,想賴帳不成」待會非剝光他不可,長得一表人才卻是個無賴。

  「我有十五年沒來……」

  一陣粗嘎的大笑聲硬生生地切斷他未竟之語,一張大花臉瞬間變得鄙夷不已。「十五年前你才幾歲呀!想誆我風嬤嬤嗎?」

  「不……不是的,我……」該怎麼解釋才好呢?他心一急,撫向腰間的暗袋。「如果我給你一錠金子,能否見彈琴的姑娘一面?」

  「金子?」她狐疑的瞇起眼,考慮他話中的真實性。

  紫竹取出栩栩如生的小金豬放在桌上。「這是一位友人所贈,希望能令你滿意。」

  一見黃橙橙的金子,風嬤嬤毫不猶豫地搶過來,放在齒間一咬。「喲——大官人,有這寶貝你早點拿出來嘛!瞧我失禮的。」

  撤下的酒菜又重新布上,她笑得好像挖到金山銀山,樂得嘴都闔不攏。

  「那位姑娘……」他嘴上始終掛著彈琵琶的女子,氣得一旁的雲綠雩臉都綠了。

  一代名妓難得為一名男子動心,他卻滿口別的女人,無視她的美貌和嬌媚,對一向自視甚高的她來說簡直是一大羞辱,她怎能忍受此無禮對待

  「公子,奴家的琴藝只應人間有,天上絕無,何不讓我好好的服侍你,一飽你耳福。」她媚笑地偎近身,綃紅流星指柔媚地往他胸口一撫││

  「哈∼哈啾,你……你的粉抹太厚了,我……哈啾!哈啾!太濃、太嗆了……」天哪!人間地獄,難怪天上的神仙畏於貶凡,認為是可怕的懲處。

  「你……你敢說我波斯來的名貴香粉太濃嗆,你……你真是不解風情的牛!」她那些財大氣粗的恩客就愛這個味,直要她多抹些。

  「在下不是牛。」他在心裡說著:我是紫竹童子,看守觀世音菩薩的紫竹林。

  「你……」他居然毫無憐香惜玉之意,一點也不為她美色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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