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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蔡小雀

  「唉,本王自知做這仲介之人,一個弄得不好,就活生生像個拉皮條的。」靜王眨了眨眼,語調輕快,自我解嘲道:「可沒法子呀,一邊是故交好友,一邊是朝廷皇親,可為了利上加利,勢上聯勢,明知這事難辦,本王少不得也只能硬著頭皮,蠻幹一回了。」

  「王爺好快口,倒教商某無言以對。」他四兩撥千斤地回道。

  「商東家,這事兒明著看,的確是有那麼點以官欺民的意味,可是老實說,有朝廷撐腰,將來商東家行遍大江南北,銀貨暢通天下,一門獨霸,誰人敢多說一句什麼?」靜王意態悠然,笑容滿面,好言分析利弊。「對不?」

  商岐鳳心知肚明,鳳徽號稱霸商界,年年賺進的淨利何只千百萬兩?而國庫雖豐盈,可和鳳徽號光是一年的進帳相比,也得退居第二。

  朝廷想插旗佔上兩分利,自然是筆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照理說,有朝廷為靠山,他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惜他素來性好自由自在,佈局奪利進退之間,最痛恨受人掣肘,若商家事業有他人勢力進入,雖說小小兩成股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但畢竟對方是朝廷,背後一整個國家,動輒有官樣文章滋擾,甚是煩人。

  坦白說,他並不想到最後被迫翻臉不認人。

  商岐鳳臉上掠過一絲噬血的獰笑。

  雖說沒什麼不可以,但目前來說,和朝廷翻臉,尚無此必要。

  靜王久歷大風大浪,宮內傾軋鬥爭更是司空見慣,可不知怎地,瞥見商岐鳳唇畔那抹笑,卻不由自主心下凜然。

  「唉。」他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皇兄還直是出了個好大難題給本王呀!」

  「王爺此番盛情邀飲,賞太湖風光,商某甚感榮寵。」商岐鳳嘴角抿了抿,「聽說近日朝廷大軍糧草欲押赴北疆,若王爺不棄,鳳徽號旗下天字駝隊願為朝廷效犬馬之勞。」

  「商東家此話當真?」靜王眼晴倏地亮了。

  「商某人向來言出必行。」他盯著靜王,意有所指地道:「就不知王爺賞不賞這個臉?」

  靜王笑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本王又一向軟硬通吃,好說好談好溝通,商東家盡可放一百二十萬個心。」

  面對這位南方商業霸王,可是半分也硬碰硬不得。

  投石問路,見好就收,他可是很懂得應對進退的道理。

  「謝王爺成全。」

  「哪裡哪裡。」靜王笑得好不善良。

  商岐鳳卻是半點也不會小覷眼前這隻玉面狐狸笑面虎。

  能在短短五年內擊潰攝政王,輔佐皇上登上大統,掌握皇柄實權的最大功臣,決計不容任何人輕覷了去。

  不過自動請纓押運糧草,明著像是商家吃虧了,然而,一旦拿到暢行無阻的通行皇令,往後鳳徽號麾下商隊,就能舍下私道,大大方方走坦蕩平穩,可供駟馬並馳的官道,如此足可縮短四分之一以上的路程。

  貨暢其流,講求的便是快捷迅速,原本放眼商界驛旅同行,早就無人能與鳳徽號匹敵,況且今日得此方便,也就能夠吃下更多的生意。

  既利人又利己,還能做下天大面子給朝廷,一舉佔盡三利,他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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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

  渡船頭畔茶館裡,一抹天青色罩頭披風下的竊窕身形默默坐在角落一桌,玉手輕捧著茶碗呷了口清冽龍井。

  一名簡單服色裝束的老漢在她面前入座,還未開口,喉頭已發緊。

  「鐵叔叔,謝謝您在煙凌渡關口幫我押住了那批貨。」談珠玉抬起頭,輕聲開口致謝。

  「大小姐……」鐵總兵搖頭,有些哽咽,「是老鐵回來得遲,教大小姐吃苦受罪了。」

  「您去年底方自北方大獲功勳調派回南,而我爹娘的事……都過好些年了。」她反過來寬言相慰,「滄海桑田,世事更迭,本就不是人力可挽回。您惦著昔日與我爹爹的故交舊情,這一遭的拔刀相助,我已是感恩戴德萬分,還累及鐵嬸兒,白白擔了悍婦的惡名。」

  「這點子事有什麼的?」鐵總兵歎了口氣,「當年我受同僚誣告,險險獲罪流配邊疆,若不是三爺仗義解囊疏通了上頭,老鐵哪還有今日?所以別說是我老鐵,就連你嬸子也說了,三爺這份恩德不報,我們夫婦倆還能算是人嗎?」

  「爹爹當年相交滿天下,可如今也只剩鐵叔叔這一個知己的熱心人了。」  她淡淡一笑。

  「大小姐,容老鐵多嘴說一句,三爺的身子雖然不挺扎壯,可也不是什麼三癆五傷的,當年怎會匆促急病而亡?」鐵總兵義憤填膺,缽大拳頭握得死緊。「還有三夫人,最是溫婉嫻秀的,又如何會與外人有私?方秀才在事發後隔日也懸樑自盡,我問過鄰居,人人都說那晚曾聽見他屋裡有碰撞巨響,顯是有人要——」

  談珠玉一手搭住鐵總兵的掌背,低聲道:「鐵叔叔,我都打聽過了,我明白。」

  他一震,老眼睜大。「原來真是——是——」

  「鐵叔叔,您老放心。」她嘴角微往上揚,不知怎地,那抹笑意卻令鐵總兵胸口一寒,打了個激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談球玉早對天立誓,誰人害我家破人亡,就算是骨肉至親,我也必將之挫骨揚灰,方能解恨!」

  鐵總兵心底複雜萬千,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地望著她。

  他識得大小姐的那一年,她年方三歲,還是個成日依依三爺膝下的粉雕玉琢小小人兒,稚嫩可愛得不得了。

  可一晃眼,誰料想得到如今……唉。

  「無論如何,大小姐將來有用得著老鐵之處,只要吩咐一聲,老鐵火裡來水裡去,若有皺個眉兒,就不是好漢!」他慨然拍胸應允。

  「謝謝鐵叔叔高恩厚情,珠玉在此先謝過了。」她美眸浮起一抹水色,隨即眨去,笑了。

  在見過鐵總兵後,談珠玉在茶館裡又坐了一盞茶辰光,一名笑臉迎人的胖胖婦人在為她添茶抹桌面的時候,趁人不覺,在她面前放下了一隻紙封。

  「玉姑娘,老包要我代他稟您一聲,那三船蠶繭共售得三百兩銀子,鳳徽號付給的賠償金計五百二十兩銀子,銀票都在這兒。」

  「有勞了。」談珠玉不動聲色地收下,玉手遞過一隻素色囊袋,另給了胖胖婦人一錠足二兩重的銀子。「請代轉給包先生。還有,這二兩銀子是茶資。」

  「謝玉姑娘打賞。」胖胖婦人鄭而重之收下。

  自窗外望去,大河煙波浩渺,鼓帆篷船來來去去,其中有無盡巨大銀貨流淌而過,有無數商人的辛苦血汗,還有那些背後孤寂寥落、獨守空閨的家室妻小。

  帆過船返,不是為名,就是為利。

  而她,是為了無止無境的恨……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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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獲得商岐鳳首肯,接下責成胭脂醉茶磚買賣的大小帳目權力後,談珠玉精神抖擻地使出渾身解數,不但將一條條帳目盤分列紀錄得清清楚楚,甚至也將路上船夫伙食、茶資、薪餉外加打點沿岸關口的特費算計得分厘不差。

  她甚至提議負責的掌櫃沿著順流在川花鎮上採買焙茶用的花卉,原產地所出的花材又比原價便宜了三成,種種籌劃盤算之下,不單壓低了成本,還足足為這筆豐厚利潤額外添加了數千兩的收益。

  而當首批胭脂醉大獲好評,盡數於海外販售一空,對方甚至搶著和鳳徽號訂下一紙長期供貨的鉅額合同,至此,談珠玉經商能力可說是展現得十分成功。

  她在商府中的地位急速躍升,商岐鳳面上雖然未曾加以誇讚,卻已慢慢將一些其他路線的買賣商務交由她處理,暗中觀察她的行事。

  她也十分精乖,當他破例准許她在眾大掌櫃議事時,在一旁斟茶伺候默默吸取經驗,偶爾他也會淡淡拋給她一句:「以你看呢?」

  「是。」談珠玉恭順地欠身,先會思索片刻,這才娓娓說出幾句精闢中肯的想法,最後仍不忘淺笑自謙,「賤妾才思淺鈍,若有說得不對的錯處,眾位掌櫃當聽來笑笑也好。」

  可她所思所想之策,通常與他不謀而合,且一針見血。

  商岐鳳眼底透著一絲讚許,但也只是點個頭,爾後環顧眾人表情:有驚為天人的,有心悅誠服的,自然也有滿眼嫉妒,忿忿不平的。

  很好。

  是人才,方招嫉,若是庸才,怕連被人多瞧一眼的興致也無。

  他緩緩呷了一口胭臘醉,心下頗為滿意。

  談珠玉將殘了的茶湯倒於一旁青瓷茶海裡,再度衝入滾燙熱水,燙淨壺身,皓腕蔥指,起手翩翩,優美得如同一首詩。

  但她靈透如晶玉的眸光卻時時流轉投望向主座之上,深沉鎮靜、運疇帷幄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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