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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雷恩那

  夏曉清聽著,臉色微白,怔怔輕喃:「……我不知情況已這麼糟,我以為他們……他們……」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要能醒悟,當初就不會逼你出嫁。」他替她將話道出,口氣略硬,目底飛快閃過一絲野蠻。

  她心口一震,下意識又輕揪前襟。

  「秋大爺說你……布了局?」

  「我僅是以其人之道,還之其身。安排幾場酒宴,找個深諳絲綢盤的暗樁接近夏震儒,他妄想霸絲綢盤,只是苦無機會,如今有人領入門,要釣他不難。再有,你未進朱家大門,當時夏家所收的巨額聘命得全數吐回外,姓朱的原應允要與夏家合作的生意也就告吹,夏震儒急著想東山再起,他越急,就越好拿下。」

  他簡短說明,並不是那麼想讓她知曉每個細節,畢竟是以惡制惡,有些手法並不如何幹淨。

  然,曉清自是明白的。

  她沒再深入,只問:「所以那位深諳絲綢盤的人,是秋大爺身邊的人?」

  宮靜川頷首,深深看她。

  「前些時候,夏震儒聽了那人的話,大膽假冒了江南秋家的字號,恣偽亂真,如今證據已在手,此事可大可小,畢竟秋家與製衣局有些牽扯,若往上報,徹查下來,足可將整個夏家商連根拔起。」

  黝潤眸子圓圓張著,夏曉清一時無語,只傻愣望著那張嚴峻面龐。

  「我尚未決定怎麼做。若是你……你會怎麼做?」他忽而問。

  若是她……若是她……沉吟片刻,最後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只希望宮爺無論作何決定,都別牽連無辜,這樣……就好。」

  「即便慶陽從此無夏家商,如此亦好?」劍眉微沉。

  夏曉清未立即答話,估暈著差不多時候了,她朝榻邊走去,取走他膝上已變涼的厚巾子,然後如同她這半年來時常為他做的,她從一旁長匣中挑出些許膏藥,搓熱後,坐在榻邊為他推拿。

  她低眉斂睫,再言語時,幽微聲音帶著一絲輕啞。

  「那時遷走我娘、我爹的墳,宮爺又讓人將那兩座墳的外表,還原成原來模樣,自那時起,我已算是出了夏家,之後又來到北方……慶陽有無夏家商,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了。」

  宮靜川心中波瀾微起。

  看著她靈巧的手,又靜瞅她輕垂的臉蛋,他看了好半晌,實不知那句話為何會通到嘴邊,接著自然而然溜出薄唇——

  「你遲早要嫁人,嫁了人,冠上夫姓,夏家的事確實與你不相干了。」

  按揉他左膝穴位的小手突然頓了頓。

  她臉壓得更低,才想繼續手邊的事,宮靜川忽覺有什麼滴落在膝腿上。

  濕熱濕熱的……是……淚水?!

  她、她怎又哭了?!

  宮大爺驚得一顆心突突跳!

  他最怕她這種哭法,完全讓他……實在是……雖不知罪犯何條,卻很想乾脆在她面前九死以謝罪!

  「曉清……」他收回腿,挺起上半身朝她傾近,才探手欲扳起她的臉,面前姑娘已然退開,起身盈立。

  她站著,他坐著。

  她終於揚睫,勻頰掛著兩行清淚。

  他定定看她,無數意緒在心中糾纏。

  猛地一波狂潮打來,從她濕潤的、幽深的、情絲盤繞的眸中打來,打得他渾身隱隱疼痛,尤其左胸之內,而那樣的痛正慢慢加劇,往魂的深處鑽……他到底怎麼了?

  「宮爺,我知道我當時那樣……那樣做……我、我……」淚一直湧出,她十指絞緊,拚命壓下想哭的感覺,努力想把話說清楚。「……我把雙心玉硬塞給你,是我做事欠思慮,但我覺宮爺很好,確實是很好、很好的……至於那個求親之舉,我……我都說了,是玩笑話……」

  —陣熱淚威肋著要奔流出來,若是壓不下這一波,後邊絕對是潰決而出,她突然微微發顫,雙眸眨也不敢眨,只知深深、沉沉地呼吸吐吶。

  不哭。她沒有哭。她沒有。沒哭。

  男人此時起身朝她而來,她宛如帶到驚嚇的小免,驀然後退兩步,兩手還護衛般環抱自己,衝口便道:「別過來!你……你別過來……」

  宮靜川瞬間臉色一變,眼神亦變得晦暗難明。

  他應她所求佇足,沉聲道:「你不是將玉硬寒給,我你——」

  「我做的那些事,讓宮爺感到困擾了。」

  她氣息緩了緩,原是撇開臉容,此時再次面對他,眼眶紅通通,卻微微一笑。

  「我想說的是,我既已隨宮爺回北方,進『松遼宮家』做事,就沒再想過婚配之事,只盼這一生在松遼安度,宮爺無須為曉清的婚事多費思量……倘是……倘是宮爺以為我有什麼覬覦之意……請宮爺放一百二十個心,人貴自知,我是什麼身份,我心裡清楚,這份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我只想為奴為婢報答你,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想的,真的……我什麼都沒想,是真的……」

  說「是真的」三字時,她眸光一垂,覺得這三字彷彿是在說服自己,明明傾心傾意,卻要說服自己什麼都沒想,頓時間,心裡狂鬧。

  「夜深了,宮爺也該就寢。」

  丟下話,她沒敢再看他一眼。

  像把內心苦澀盡數吐出,餘下的已不干她的事一般,她轉身就走。

  水青裙擺拂過門坎,薄薄纖影走在朦朧燈籠火下的迴廊,很快地走出主子院落。

  至於那個遭「遺棄」的主子,雖不是絕頂的辯才無礙,但尋常時候明明是說話有條不紊兼之思緒清晰、見事銳利的主兒,偏偏在某個姑娘面前,他常要被攪得頭昏腦脹兼之頭重腳輕。

  約莫過了半炷香時間,宮靜川才陡然想出教他傻怔在原地的癥結所在。

  我只想為奴為婢報答你……

  ……為奴為婢?

  為、奴、為、婢?!

  難不成她當初答應得那樣乾脆、神情那樣溫馴,絲毫不抗拒就跟他回北方,然後乖乖接下鹽場帳管之職,且天天這樣努力、盡力、奮力地做事,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他於她有恩,為了報恩,所以她委屈自己?

  這個混——不!不能罵她!不是她的錯,她、她她很好,錯的都是他,沒事幹麼跟她提嫁人之事!

  宮家的奴脾不夠多嗎?還需要她來湊一腳嗎?她、她……

  你說自己性情偏沉、無趣,我恰是喜愛這般性情的人……

  我很喜歡這樣的人,很喜歡……

  喜歡這樣的你……

  驀地,他那「後知後學」的臉紅之症再次發作,且一發不可收拾,比之前幾次都要嚴重,紅潮不僅染布他面龐,更湧往四肢百骸,教他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全紅了個遍,心跳飛快。

  她說的話,他記得那樣清楚,每每一想,胸中就發熱。

  他從不覺自己當初退回那半片雙心玉珮有何不對。

  然而此時此際,心頭沉窒,喉中緊澀,他竟有院惜與慌亂之感,就覺得,自己是否真做錯了什麼……

  鹽場的春酬在昨兒個已盡數撥出,手邊的事終於緩了些,夏曉清在宮家撥給她住下的院子裡簡單用過早飯,接過果兒遞來的清茶,忽而有些怔忡。

  「小姐,怎麼了?」果兒瞄了眼那杯茶,看不出個所以然。

  夏曉清回過神,抬頭笑了笑。

  「果兒,都跟你說多少次,別再喊我『小姐』,都大半年了還改不掉。這兒的小姐只有明玉和澄心,我和你一樣,都是受雇子宮家的人。再有……你也別只顧著服侍我,往後倒茶、端水這些事,我自個兒來就好。」

  「小姐,我不服侍您,還能服侍誰去?如意、如福、如春、如喜都在明玉大小姐和澄心小小姐院子裡,用不上我啊!而且當初宮大爺帶咱們回北方,本就要我一直這樣服侍小姐的。再說了,小姐這個院子才我一個服侍丫鬟,頂多出門時還配個大智當馬伕,您瞧瞧府裡畬大管事,他那頭就有四個跟班,大爺撥給他專用的馬車可比小姐用的那一輛寬敞多了呢!」

  夏曉清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堵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初被帶進宮家,只覺有個小地方棲身便可,府裡大管事依著主子指示,額外安排了兩位婢子照顧她的起居,皆被她婉拒了。

  她自覺寄人籬下,受人所用,許多事簡簡單單即可,但現下上想,又覺打一開始時就不曾簡單過——

  她有自己的院落,較以往在夏家時大上許多,且極是雅致,擺設用物皆講究。

  她有自個兒的使喚丫頭,還有專屬的馬車與車伕。

  還有還有……她竟是一日三頓飯皆與主人家同桌!

  她根本過得像個富家千命!

  越想這些事,腦子裡越亂,然後想起那晚對宮靜川說的那些話……欸,什麼為奴為婢報答他……到底是她在報答,抑或受他照顧?

  她的思緒讓一陣「啪啪啪啪——」驟響的跑步聲阻擾。

  雅廳裡的主僕二人同時循聲看去時,那兩道明媚可喜的「大小旋風」已衝進前頭小園,跑過青石板道,躍上石階上簷廊,最後衝進雅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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