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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湛露

  她還來不及看清來人,只覺得自己似乎被一股勁力裹挾著,拉到距離雙馬較遠的地方,另有一道黑影從她身邊掠過,接著只聽一聲清嘯穿雲而出,無論是人、馬、還是牛,聞聲後俱是陡然一震,彷彿被賦與了奇妙的力量,於是人奮馬踏,將那頭老牛硬生生地拉出了泥田。

  安雪璃一聲歡呼,拍著手笑出了聲,這才想到要回頭感謝一下來人,卻不意對視上一雙熟悉的黑眸。

  那黑眸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看得她不免雙頰緋紅,想到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恨不得立刻躲起來不要見人。

  「讓公子見笑了,我這個女流之輩就是這樣無用,比不得公子身邊這位姑娘。」她羨慕地看著那名黑衣女子,剛才從他們身邊飛過的黑影便是這個少女吧?居然可以只用一聲呼嘯就讓馬兒將老牛拖出了泥淖。

  這位不知名的黑衣男子依然懷抱琵琶,奇怪的是,同樣是走在泥濘之中,他的大氅上竟然沒有沾到半點泥點,乾淨得有如剛從滌塵淨世的人間走來。

  他幽幽笑著,「你與掠影不同,毋需羨慕她。其實你是一個很讓人刮目相看的女子,所以也別妄自菲薄。」

  「公子謬讚了。」她的心頭怦怦直跳,因為他的這句話和眼神,撩撥起她的心湖。「公子的約已經赴完了?」

  「對方有事,所以改日再約,不想碰巧看到姑娘的義舉。」他的眼中都是迷離的笑意。

  「忘了請教公子大名?」她很想知道這個看起來太過不尋常的男子到底是誰。

  但是他微笑著回答,「剛剛姑娘也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份,其實一個名字無關緊要,若有緣重逢,姑娘自然會知道我是誰。現在我看姑娘該上車回家,否則貴府的管家大概就要癲狂至死了。」

  安雪璃噗哧笑出聲,的確,張管家在旁邊吹鬍子瞪眼的,捶胸頓足了老半天,虧得他到現在還沒有上前來拉走自己。

  不過,沒有問出他的名字,實在有些遺憾,或許只能聽從他那一句「有緣重逢」了。只是,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有緣相見,卻無緣重逢的人又有多少?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心頭一陣悵然。

  安雪璃不知道這位奇特的黑衣公子是誰,更不會知道在馬車離開時,他對黑衣少女吩咐的一句話——「去幫我打聽一下,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主子,我們來這裡的行程很緊。」黑衣女子口氣古怪地提醒他。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怎麼?你想抗命嗎?」

  這雲淡風輕的一問,卻有著令人膽戰心寒的冷厲殺氣,讓這個向來和他很親近的隨從也不得不低下頭。「屬下不敢。」

  「也許,這一次赴約之行帶給我的,比我預期的要多。」他的左手拇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笑道:「這樣不是也很有趣嗎?」

  安雪璃剛剛踏入後院大門,就聽到一聲怒喝——「雪璃!你這個丫頭要造反了嗎?」

  她笑著抬起頭,望著站在前面台階上,滿面怒容的父親,「爹,女兒只是出去看看風景。」

  「大雨天看哪門子風景?你看你現在渾身上下髒成什麼樣子了?」安逸山面色鐵青,「跟著你的人是誰?怎麼照顧小姐的?」

  她連忙說道:「不關別人的事情,是回來的路不好走,我自己徒步下車走了幾步,又遇到一個農夫家的牛陷在泥淖裡,我讓趙叔把馬卸下來幫著拉牛,結果一不小心我自己被馬撞了一下。」

  「什麼?你被馬撞了?撞傷哪了?」安逸山臉色大變,立刻衝過來抱住女兒,上下審視了半天,惱怒道:「你怎麼這麼不知輕重,那是你該做的嗎?」

  「姑父,雪璃找回來啦?」有個爽朗的笑聲插了進來,「雪璃真會找日子玩失蹤,你看讓姑父連約都沒有去赴,全府上下翻天覆地都在找你。」

  「讓大家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安雪璃面向來人,那是她的表哥許藍江,是她舅舅的遺腹子,跟隨母親常年住在安家,人挺聰明,所以也負責安家許多產業。

  其實「安家」這樣的稱呼並不準確,在外人的口中尊稱這裡為:飛龍堡,安逸山是飛龍堡的主人,也是當今武林公推的盟主。

  安雪璃,是他唯一的女兒,亦是飛龍堡上下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的一顆明珠。

  難得的是,在這樣的眷寵之下,她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奢飛揚之氣,她的謙遜和善、寬厚賢淑,成為飛龍堡上下口中傳頌的美德,也讓安逸山十分引以為傲。

  所以,雖然他生氣女兒突然失蹤,還一身髒污的回來,但是更多的是心疼和焦慮。

  「趕快回去換身衣服,好好沐浴一下,別著涼生病,叫孫大夫過來看看,把把脈,無論有事沒事都來回稟我一聲。」

  「小姐,快隨奴婢回去吧。」安雪璃的貼身丫鬟明鏡趕快拉著她,回到後面的繡樓。

  「誰告訴父親我失蹤了?」安雪璃一邊換著衣服一邊輕聲問道。「不是說好了,就說我不舒服,要在樓上休息,今天一天都不見人嗎?」

  「就是因為小姐您說自己不舒服,老爺特意跑來看您,結果奴婢就蒙騙不下去啦,老爺差點要給奴婢一頓好打呢。」明鏡說著,眼眶裡還有眼淚打轉。

  安雪璃從自己的首飾盒裡拿出一錠散碎銀兩塞到她手裡,「好明鏡,委屈你了,這點錢你先拿著。」

  「這、這怎麼行?小姐,奴婢為您挨打受累都是應該的。」她趕快把錢往回推。

  「別推辭了,我知道你母親前陣子害了眼病,該給她找個大夫好好看看,或者你乾脆把她接到堡裡來,堡裡的大夫這麼多,肯定有能治好你母親眼病的。」

  「小姐,您怎麼連這件事都知道?」明鏡呆呆地看著安雪璃,滿臉激動又困惑。

  她一笑道:「你以為我午睡的時候,你和明心說的話我都沒有聽到嗎?好啦,別愣在這裡,把錢收起來,別讓人看到,要不然該說我偏心了。還有,外門的寶兒,你也不要告訴他你從我這裡得了錢,我知道你心中喜歡他,但是寶兒這個人粗枝大葉,又好賭個小錢,就怕他把你的錢騙走了,豈不是辜負了我的一番心意?」

  明鏡沒想到連自己和寶兒的一點私情小姐都知道,嚇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安雪璃拍拍她的手背,「沒事的,我不會和別人說的,再等兩年,你大一點了,我告訴父親,請他作主把你許配給寶兒不就好了?」

  「小姐……」明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明鏡,你跟著我這麼多年,知道我不喜歡這樣,你我雖然是主僕,但是情意如同姊妹,快幫我梳頭吧,一會兒孫大夫就來了。」

  「是是,」明鏡抹了抹眼淚,站起身來,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小姐,今天你出門時我聽說老爺本來是要去會見一個重要的客人,但是因為小姐丟了,老爺也推了那個約。不知道老爺要見的是什麼人,好久沒有人能讓老爺願意出門去見客了。」

  「是他們武林上的什麼人物吧。」她並不在意,自小到大,父親就經常出門見客。其實說會客是委婉的說法,她明白,那不是會客,而是決鬥。

  決鬥,聽起來很可怕的兩個字,好在父親都是平平安安地出門,平平安安地回來。她從小就聽到許多堡裡的人都驕傲地對她說:「咱們老爺可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公推的武林盟主呢,那些來挑釁的都是些自不量力的跳樑小丑罷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會有比父親還厲害的人,我們不應該太過眼高於頂。」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十二歲,那時所有人都不以為然,但父親事後聽了卻對她大為讚揚,並且將她叫到身邊,教誨道——「雪璃,你說的沒有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過傲慢地對人,結果就可能是自食惡果。你以後對待別人也要記得保持謙遜的姿態,我們安家不是靠著飛龍堡的勢力壓人,身為武林盟主,我身上承載的也不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招牌,而是全武林的安危。」

  「那麼爹爹您就不要再去和別人決鬥了。」十二歲的她,擔心地拉著父親的袖子,「萬一有一天有人把您打敗了,怎麼辦?」

  「被打敗是早晚的事,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安逸山哈哈大笑,「其實在我心中,當不當天下第一都不重要,但是要知道你爹爹我被擺在這個位置上之後,有些事情就不由自主了。」

  「會嗎?可是他們都說您是武林第一,是最厲害的。」安雪璃很是不解。她小小的腦袋裡還裝不了那麼多複雜的世事人心。

  「就算是天下最厲害的人,也會有害怕的事情。就像我無論在人前有多麼耀武揚威,最擔心的還是我的小雪璃啊。」安逸山寵溺地看著女兒。他四十歲才得到這個女兒,愛如珍寶。這孩子的母親在她八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這讓他對女兒更加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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