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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寄秋

  「你是哪所學校的學生?」

  她說了一個校名,並為此沾沾自喜,渾然不覺他眉心一攏,那間高職停辦已久,因爆發財務糾紛理事長卷款潛逃,關門至今仍未招收新生。

  是她說了謊,還是內有隱情?

  不想追究的司徒離人緩緩起身,他用流經菜圃的小水道淨手,然後轉過身面對送便當的打工小妹。

  「我跟你說喔!我們這次英文演講比賽要是能得獎,學校要招待我們花東二日游……」她的聲音忽然像被老鼠叼丁,嘴巴張得大大的。

  「怎麼了?不繼續說下去。」他聽得正有趣,她的個性十分活潑。

  「你……你……」她嚥了嚥口水,目瞪口呆地指著長相清俊的男人。

  「我?」難道他臉沒洗乾淨?

  她突然大叫,「你長得好像一個我暗戀的男生喔!簡直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像了,像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他笑了。「我想我沒有失落在外的雙胞兄弟,你不用太驚慌。」

  「呃,不是說你像他啦!而是你像十年後的他,五官比較男人……」那個他笑起來有酒窩,靦腆可愛。

  咦?他也有,只是不太明顯。

  「呵……你一定很喜歡他嘍?瞧你說得好憤慨。」好像他不應該像她心儀的對象。

  女孩的聲音變得沮喪。「喜歡他又有什麼用,他有女朋友了。」

  司徒離人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名草有主,那也沒辦法了。

  「他和她常常很親密的手挽手,那女孩既漂亮又有氣質,一看就知是好人家的女兒,我哪比得上人家。」她滿嘴酸地說道。

  每回她刻意等在公車旁,等男孩出現,他每到週末都會搭十二點零三分的車回家,然後提早五到十分鐘在站牌前等車。

  而她很沒用地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看他,假裝在看書,怕他發現她無聊的舉動,頭垂得很低不敢亂動。

  「用不著妄自菲薄,也許他們是兄妹,或是好朋友呢。」聽出她語氣中對自身飄零身世的介意,他忍不住出言安慰。

  「才不是呢!我查過了,他們念同所學校卻不同班,那個女生很喜歡他,常對外自稱是他的女朋友,他從沒反駁過。」

  「更可恨的是,有一回那女生瞧見我偷瞄她男朋友,居然傳紙條給我,叫我回去多喝些牛奶,別作太多白日夢,他們和我是不同等級的,女生長得像男生非常可悲。」

  她氣炸了,很想給那男孩一拳,罵他眼睛瞎了才會交個眼高於頂的女朋友,目空一切的瞧不起人,她只是喜歡他,幹嘛要受這種鳥氣?!

  從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在車站旁出現,雖然還是很喜歡他,可是她告訴自己要死心,窮要窮得有志氣,不叫人蔑視。

  「顯然你沒聽她的話……」司徒離人小聲的說,忍著不笑出聲。

  「你說什麼?」嘴巴動呀動地,不知在嘀咕什麼。

  「沒什麼,你的初戀聽起來很悲涼,叫人同情。」咳!咳!相信只要是男人,沒人會不中意豐腴型的女人,而先天不良的她……唉!光是喝牛奶恐怕不夠。

  她狠狠一瞪,「什麼叫很悲涼?你分明在嘲笑我的條件沒人家好。」

  「你……」他不知該喊她什麼,略頓了一下。「小妹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要學著適應。」

  「我叫於神恩,不許喊我小、妹、妹——」她噘嘴的嘟嚷,非常痛恨那個「小」字。

  個頭不高的於神恩幾乎什麼都小,胸部小就不用再討論了,她臉蛋也很小,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嬰兒般粉嫩的小嘴更是可愛,微噘的唇瓣很適合親吻,像在求人垂憐似。

  她全身上下唯一大的就是那雙迷濛黑眸,會說話似的水亮晶瑩,一眨一眨好像天上的明星,讓人不自覺地深陷其中,想多看她一眼。

  以現今的審美觀來說,她的確不在美女行列,頂多只能算清純,短短的頭髮和老舊的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像清秀的小男孩。

  「好吧!神恩,你還喜歡他嗎?」於神恩,連名字都十分中性。

  「誰?」她一時沒意會過來,專注在他一頭又長又滑溜的直髮。

  其實她也很想留長頭髮,好讓自己更像女生,可是一想到護髮還有工作上的不便,她就自動打消念頭。

  「你喜歡的男孩。」這丫頭心不在焉地。

  「喔!他呀!喜歡,可是我已經決定放棄他。」她能擁有的東西一向不多,所以也就不強求。

  「為什麼呢?」小女孩的心思難以捉摸。

  二十有八的司徒離人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下年輕孩子的想法,十七歲的記憶離他相當遙遠,他都快忘了十七歲的自己在做什麼。

  於神恩沒好氣地一睨,而後又想起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因為我快養不活自己了,哪有時間風花雪月,談戀愛也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好不好,你沒談過戀愛嗎?」

  因為要付房租,她要很趕很趕地擠出一點時間才能看他一眼,得分秒必爭地和時間賽跑,連半秒鐘也不能浪費。

  那個人常說她騎車像拚命三郎,險象環生的在車陣內穿梭,遲早有一天她會出事,到時他絕對不會同情她,讓她痛死算了……

  咦,那個人是誰?明明很熟悉,為什麼想不起來呢?她記得他的背影很高大,牽著她的手走出育幼院。

  「我是沒有。」他從沒為誰心動過,包括那個一直說喜歡他的女孩。

  「嗄?」於神恩睜大眼,像在看一隻怪獸。「你是史前恐龍嗎?」

  也許這是它們滅種的原因之一。

  司徒離人失笑地撫撫她短翹的發。「能愛其所愛的人最幸福,你要好好把握。」

  「你在鼓勵我去告白嗎?」她心裡有些雀躍,想和喜歡的男孩更貼近一點。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他不贊同也不反對,由她自己決定。

  她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玩著手指頭,繼而欲言又止的目光流連在他臉上。「你真的好像他。」

  「所以……」她的心思不難猜測,看似勇敢,其實還很羞澀。

  「呃,我可不可以抱著你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保證不會非禮你。」她好喜歡好喜歡那個男孩,他笑起來的模樣讓人感到好滿足。

  司徒離人好笑的歎了口氣。「好。」

  「真的?」她有些意外,難以置信。

  「要抱快抱,逾時不候。」怕她害羞,他故意逗她。

  果真。

  擔心他會反悔的於神恩拋去羞怯,臉紅紅地將小小的身子貼向他,瘦弱的雙臂環抱著屬於男人的腰,雙目微閉,發出滿足的輕嚶聲。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酥酥麻麻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群山環繞的竹屋後相互輕擁,畫面美得像一幅畫,卻沒人有幸瞧見。

  風在吹著,吹動籐架下的小黃花,相擁的兩人靜靜地聽著風拂過耳邊的聲音,淡淡的情愫隨著花粉飄向心窩,孕育了亙古的情緣。

  一條紅線輕輕飄,繫上你我手腕。

  「啊!完了、完了,我又忘了我的便當,你快把錢給我,我要拿回去給老闆娘。」她不能再丟三落四,做不好事情。

  忽地被推開,身前一空的司徒離人頓感冷意襲來。「跟我進屋拿吧!」

  「嗯,快一點,我趕時間。」那男孩要下課了,她要趕在上課前多看他一眼。

  於神恩很急很急的催促他,她看到天邊染紅的霞雲,神色突地一僵,她怔仲地想著,這顏色紅得好血艷,像她身體流出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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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未免太欺負人了,居然隨便拿一張紙就誆我是錢,你騙我沒見過錢啊!一千元紙鈔才不是長這樣。」

  「是嗎?我大概拿錯了,下面那一層裡應該有五百的,你自己找找看。」是一千呀!她為何說他騙人,將千元紙鈔丟還他?

  「哪有?!全是假鈔,還有九十五年印製的五十圓硬幣,氣死人了,你想吃霸王餐是不是,盡拿假錢來唬我,我……我不要理你了!」

  「可是……這不是假錢,是貨真價實的……」新台幣。

  沒等他說完,氣沖沖的身影衝撞了他一下,十分生氣地往外跑,太陽還沒下山,她已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如泡沫般身影淡化。

  這次和上回一樣,他沒等到她,也沒發現任何一個便當,她和來時一樣沒有一絲預兆,同時也走得詭異,似乎除了他之外沒人看過她。

  司徒離人感到些許不對勁,可他捉不住這種撲朔迷離的感覺,好似人就在他面前,卻距離千里之遙。

  他從來沒有如此不踏實過,明明有道門在前方,他怎麼追也追不上,讓它越飄越遠,墜入虛無縹緲的黑洞裡不復見。

  他疏漏了什麼嗎?

  仔細回想過往的記憶,他清靈明心地讓自己進入純淨無垢的冥想,輕如鳥羽的靈魂騰空而起,他看到一年比一年年輕的自己。

  可奇怪得很,在某個點上居然躍不過去,停留在十九、二十的年紀,像有人故意封住似,不讓他窺見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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