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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湛露

  「十年前,我發的飛針還不能刺入石頭,只能刺破一點皮肉。」

  悠然輕語中,他手腕揚起,十餘根松針都扎進了場邊立起的石碑。

  「現在大哥應該能明白,為了阻止任何人和初舞接近,我也算是用盡了心機。十年前我是如此,十年後我更會不惜代價地抓緊她。大哥要和我爭也好,要和我斗也好,請先想清楚自己是否有那個資格。」

  揚起手,有件東西被他丟在君澤身上,君澤來不及接住,那東西已掉落在地。

  「我想這件東西應該物歸原主,既然初舞不好意思還給你,只能由我代勞了。」

  君澤垂下眼,看到腳邊那件靜靜躺著,已沾滿灰塵的玉墜,再抬頭時,已看不到行歌的身影了。

  ☆☆☆☆☆☆☆☆☆☆  ☆☆☆☆☆☆☆☆☆☆

  暗夜裡橫掠長空的孤鴻,如電一樣的速度。

  傲然的容顏下,被世人傳誦的優雅溫存已變成激烈瘋狂的絕然。

  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奪走初舞,這一生他機關算盡,從不讓自己有輸的機會、敗的可能。

  但是,即使他表現得如此霸道,霸道得近乎蠻橫,心中卻依然是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他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有了弱點的人就會被攻擊,就會失敗。

  他從不能想像自己也會有弱點暴露於人前的邪天,但是今時今日,他依稀察覺一個危機──這一次或許他會輸,而他的弱點,就是對初舞邪份深刻糾纏、百轉千回的感情。

  不說出口的愛,難道就不是真愛嗎?

  藏起來的心,難道就不是真心?

  初舞,知妳如我,歎妳,卻做不到──知我如妳。

  如今他們都將彼此逼上了絕境,是跳下去共赴一死,還是從今而後並肩天涯?或者,只是相忘於江湖?

  不!這一切都不可能,因為初舞與他是絕不可能分割的光影。

  飛一般的行走,奔回踏歌別館。那小小的別館是讓他略感安全和溫暖的地方,但是那裡,也不是他真正的家。

  無論是霧影還是行歌,求一方能夠容納下自己的,讓他長久駐足的家,卻都是那麼的難。

  他狠狠地咬住下唇,咬到唇破也不自知。

  鮮紅的血珠流過他白皙的肌膚,畫出一道淒冷的弧線,如刺在心底的傷口,哀艷絕倫,見之心碎。

  只可惜,不會有人看到這一幕。

  風,嗚咽低鳴,如子規夜啼。

  歎,歎,歎。

  第七章

  「初舞,妳成親想要什麼嫁妝?」夏宜修自從知道女兒答應嫁給君澤之後,就日夜沉浸在興奮中,不時地諄諄教誨,「妳的年紀不小,也該比以前懂事許多,嫁到王府後一定要恪守婦道,以前在江湖上學的一切都要丟掉,別惹夫家生氣。」

  初舞換回了女裝,十年中她很少著女裝,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著妝鏡細細地描繪著五官。

  四大公子之一的初舞,有著令人驚艷的外表,有著可以在荷葉之上輕盈舞蹈的曼妙輕功,她是初舞公子的時候,也曾被很多女子青睞,那時候她心中所想、眼中所看,卻是另一個俊麗男子的身影。

  如今,卻要投向別人的懷抱。

  生命對於她來說,原來是個可悲的玩笑。

  「初舞,這次回來妳好像不高興?」父親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她強做歡顏,「沒什麼的,爹,我只是有些累了,有太多的事情要準備,沒想到成親會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人生的第一大事嘛,當然會累些。」他笑著摸摸她的頭,「當年妳娘嫁給我的時候,因為我正好要調職到立縣,辦得十分簡陋倉卒,讓我對她愧疚了一輩子。如今終於輪到妳出嫁,爹會盡全力為妳操辦好這場婚事。」

  「謝謝爹。」她喃喃輕語。

  「對了,昨天君澤少爺派人來問妳,要在新房外種幾株梨花?說是從國外找到了幾個新品種,要移種到新房門前給妳看、妳瞧,君澤少爺對妳有多關心。」

  初舞苦苦地笑,「是啊,君澤哥哥對我一向很好。」

  「所以,能嫁給這樣的丈夫真是妳的福氣。」

  父親的連聲讚歎、滿臉春風,卻引不起她一絲一毫的喜悅。

  門外有侍女來報,「小姐,行歌公子來了。」

  她一震,不知道是該說見還是不見,就在此時,行歌已立在門前,他的雙手環抱胸前,好像抱著什麼東西。

  「伯父,好久不見了。」他先開口的對象卻是她父親。

  夏宜修忙回答,「行歌啊,難得你會來。」

  不知為何,即使行歌笑得優雅美麗,他每次看到卻是深深的不安和心寒,彷彿在行歌的笑容背後總有某種讓他害怕的東西。

  「伯父可否稍讓一步?我有話要單獨和初舞說。」行歌非常謙遜有禮地問話,但是那眼神和氣勢卻明顯不是相詢,而是高高在上的下令。

  夏宜修心頭的不安擴大,看了眼女兒,她的表情卻淡得看不出情緒,對他點點頭,「爹不是還有公務在身?你先去忙吧。」

  於是,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行歌對那名侍女也微微一笑,「麻煩姑娘到偏房等候。」

  侍女幾曾見過這樣優雅俊麗的公子?又何曾聽過這樣美妙悅耳的聲音?臉色紅透,踮著小碎步跑掉了。

  反手關門,行歌熾熱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初舞──她的臉上一片寧靜,如湖水無波,清澈見底。

  「好久沒見妳著女裝了,果然和我記憶中一樣的嫵媚。」

  他微笑著讚美,慢步走向她。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妳時,妳盤著雙髻,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漂亮得好像畫中之人。那時我就在想,等有一天妳長大了,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傾城傾國。」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她仍舊淡淡地望著他,「我是將要出嫁的人了,不便與夫君以外的男人單獨見面,以後公子要見我請先讓下人通傳一聲,在外面的大廳說話比較好。」

  「以後?以後不需要這些繁文縟節了。」他始終環抱在胸前的手垂落下來,抖開一個卷軸,「還記得這幅畫嗎?」

  初舞的眸光一閃,「這是……你的『子夜梨花圖』。」

  他揚眉,「是我畫的,畫中的人是誰,妳看不出?」

  「你曾說過,畫中有你一個極為珍惜的人。」明眸凝在畫上,忽然她明白了──那婆娑舞動的樹枝和那片清幽明亮的月光,難道都是在說……她?

  「妳已經看懂了,是嗎?」他的眸子亮如星、烈如火。「妳怪我從不肯對妳明言,但是十年前我已經把心捧給妳看,只是妳沒有看懂。這幅畫,我不肯送給妳,是因為我要將妳的身影刻在我的心上,留在我的身邊。」

  「我不信。」她的目光迷離,「你不是這樣多情的人。」

  依稀彷彿回到十年前,那時她曾說:「想不到霧影公子還是個多情的人呢。」

  「多情自古空餘恨,我但願自己是個無情人。」記憶中他的回答與此刻說的話相重疊,連那黯然神傷的神情都分毫不差。

  輕輕握住她的手,行歌柔聲說:「初舞,跟我走吧。」

  「走?去哪裡?」

  「天涯海角,哪裡都可以,只要我們能在一起。」

  初舞酸澀地笑,「永遠跟在你的身邊,永遠只做你身後的影子?永遠只做行歌的初舞?」

  「做我的初舞,不好嗎?這十年裡,我們不都是這樣一起過的?」

  他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腰,將她摟進懷中,灼熱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吹吐著撩人的熱氣。

  「初舞,妳的心中真能忘記我,視我如不見?妳真的可以安心地躺在君澤的懷裡,曲意承歡?」

  感覺到懷中的她在輕輕顫抖,他的唇角流露出難以察覺的淺笑,低垂下頭,小心地含住她的耳垂,啃咬著她雪白的脖頸,一點點地挪移,直到雙唇相碰,那如潮水烈火一般的浪潮驟然席捲了彼此的全身。

  初舞的心彷彿都被他的熱吻穿透。十年中,即使曾經相依相偎,即使曾經攜手並肩,他與她始終以禮相持,沒有過任何過分的親密舉動。

  怎麼也想不到,走入絕境之時,他會吻她。

  他熱烈而深切的吻讓她無法躲避,或許是期待了太久,即使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無動於衷,視同陌路,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她依然會忍不住沉湎於其中。

  不知道他的吻到底糾纏了多久,直到最後她的雙腳都已無法站立,他托住她的腰,手指摩挲著她滾燙的唇,悅耳的音色中還有一絲古怪的笑意,「這樣單純善良的妳,還能接受君澤對妳的愛撫嗎?當他環抱住妳的時候,妳會像剛才與我那樣,與他抵死纏綿嗎?」

  猝然,他鬆開手,退開幾步。「這樣冰冷的世界裡,妳我只有像剛才那樣擁抱取暖才可以生存。初舞,妳能否認剛才的一切不是出自妳的真心?妳能允許自己面對君澤時,還同床異夢地思念著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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