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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寄秋

  「是的,我曾經愛過你。」他特意強調「曾經」,眼底有難掩的悲痛和哀傷。「但是,在你將魔手伸向我的家人時,我們之間的愛情已被你親手毀滅,化為細如粉末的碎片。」

  「不──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我,我對你的感情一如從前,你不要不愛我,不要……」哭倒在地的女子肩負著她所不能承受的重,黑白分明的雙瞳轉為血紅色。

  「覺悟吧!愛兒,你是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惡魔,沒資格貪戀人間的溫柔,回到屬於你的地獄,永生永世與煉獄之火相伴到老。」永別了,曾經的愛。

  男子的眼迸出凌厲利芒,舉起神聖的劍刺向女子胸口,毫不遲疑地致她於死地,沒有留戀,沒有不捨,一心要為親人復仇,除萬惡之魔。

  「你竟然殺我,你竟然殺我,你竟然……殺我……哈……哈……哈……你居然想要我的命,我為何還要愛你呢!哈……哈……我是個不值得人愛的惡魔,一隻不容於世的魔鬼……」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後,倒下的女子緩緩起身,將穿胸而過的長劍拔出,笑聲如夜鶯啼哭似地逸出喉間,分不清是哭還是笑。

  她輕輕抹去嘴角的血漬,面露憤世的嘲色,一腳跨過愛人的屍體,不看一眼他脖子上兩道深深的血印,以及乾枯無神的面容。

  想殺她?談何容易,簡直異想天開,她可是活了三百年的吸血鬼,豈會敗在一個小小的人類手中。

  只是,她從此又是孤單一個人了,沒人陪伴,沒人愛憐,一輩子活在見不到天日的陰影裡,以吸血為生的延續不死不老的生命。

  她退了又退,不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到她過分白皙的足踝,一直隱退到陽光進不來的灰暗空間,才雙手環抱地縮成一團,等待天黑的到來。

  一天,又過去了!

  她的計算方式是以黑夜為一天的開始,天亮是結束,日夜顛倒的過著異於常人的日子。

  「卡。」

  粗啞的破鑼嗓子一響起。「死」在地上的乾屍忽地一躍而起,咧開大嘴取過經紀人遞來的濕毛巾,動作粗魯的抹去臉上的死人妝。

  「夜的新娘」全劇殺青,耗時半年拍攝的週末九點檔偶像劇終於告一段落,被戲逼得喘不過氣的演員們紛紛露出笑臉歡呼,大喊解脫了

  雖然這齣戲叫好又叫座,收視率飆高的叫人咋舌,同時也捧紅了劇中男女主角和主要配角。當初原本設定是十集不到的單元劇,因為大受歡迎才一再加戲,搞得劇組人員日夜趕工,一天二十四小時當三十六小時用,沒有一個不叫苦連天,頂著熊貓眼大呼受不了。

  最後是新銳編劇不肯再寫,丟了篇完結篇要製作人自己看著辦,才讓眾人由苦海中脫身。

  「導演,我最後一個鏡頭要不要重拍,我覺得角度仰得不夠好,突顯不出我的特色。」

  一聽要重拍,心剛飛出去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一片嘩然,抱著頭呻吟。

  「不用了,小虹,你演得很好,是我近年來見過演技最好的女演員。」女主角雄偉的胸部直蹭,讓樂昏頭的導演呵笑地闔不攏嘴。

  「真的嗎?」媚眼如絲的向如虹嬌嗲著,她等的就是一句讚美詞。

  「當然,放眼演藝圈有幾人及得上你呢!這次的金鐘獎影后非你莫屬。」尤其是她的大胸脯和那股騷勁,一樣無人能及,在床上將男人伺候得欲仙欲死

  「呵……呵……導演的美言讓我好生慚愧,人家還需要多方磨練磨練,有好戲別忘了找我喔!」同樣的,絕少不了你的好處。

  「一定,一定,以後合作的機會還很多。」以為沒人瞧見,他大笑地攏上女主角三十四的大波,用力的揉捏兩下。

  「討厭啦!導演,你又吃人家豆腐。」她狀似調笑的推開他,嫌惡的眼神一閃而過。「露露,你還不過來幫我卸裝,沒瞧見我這一身血漿很黏稠嗎?黏得我皮膚都快不能呼吸了。」

  利用完了就把人一腳踢開是向如虹一向的作風,從她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牌演員起,她就懂得以自身的出色外表為籌碼,換取她想要的成功和名利。

  與男人上床不過是一種達到目的手段,身體輕賤不打緊,只要讓她捉住往上攀爬的機會,就算對方老得可以做她爺爺,或是腦滿腸肥像頭豬,她通通來者不拒。

  目前她被一位電視台高層主管包養,因此才能榮升第一線主角地位,和導演那幾夜火熱交纏算是偷吃,兩人都掩飾得很好,尚未被發覺。

  而迎面走過來的小助理就和大明星光環十分不搭,格格不入的感覺就如在盛放的玫瑰旁擺上一株小草,既不起眼又缺乏可看性,很容易就讓人忽略。

  「導演,殺青酒別忘了算上我一份,我先把這一身嚇人的妝卸掉,待會再和你好好聊下一部戲的劇情。」

  「好,好,我等你,你快去卸妝。」呵……晚上又能……一想到香艷刺激的畫面,導演那張正方形的大臉笑得好不淫逸。

  「嗯!等我喔!」向如虹輕拋了個飛吻,眼波一送風情萬種。

  一轉身,人前人後兩張面皮,揚起的笑臉立即凝結為輕蔑嘴臉,嫌棄的神情和她先前所表現的玉女氣質,完全走樣成一副趾高氣揚又瞧不起人的模樣。

  她邊走邊脫去染血的戲服,不太痛快的擦擦剛剛老色狼碰觸的位置,若非想要鞏固在演藝圈的地位,她根本不會和一頭豬合作,甚至和他發展出肉體關係。

  一想到此她就覺得髒,感覺渾身長蟲似的不舒坦,回去非好好泡上幾天精油澡,徹底洗去他留在身上的味道,否則她會吐。

  「露露,你看秦主播那個男人怎樣?他約我明天去北投泡溫泉、看夜景耶!」向如虹說這些話時不免有些炫耀成分,想讓人家羨慕她的男人緣。

  「不好。」

  「咦」不好?

  「秦仲凡結婚了。」妻子是名女人,主持三個廣播節目,也擁有她所屬電視台的股份。

  「結了婚又如何,這年頭哪個男人守得住婚姻誓言,一個個不都朝外面的女人靠去。」她沒有罪惡感,視良知和道德感為無物。

  鳥會飛,魚會游,誰也拴不住。

  「但是他的老婆有能力封殺你所有的演出機會,讓你由紅翻黑,眾人所指,從此失去發揮的舞台。」她會一厥不振,由雲端跌落地面。

  「……」沒錯,那該死的女人的確是會扯她後腿,心眼小得比針孔還叫人看不見。「露露,你很喜歡潑我冷水。」

  「淋一身濕總好過淹死,除非你不想繼續發光。」她糜爛的人生是她自找的,旁人也無從置喙。

  向如虹橫睇了向來不懂得巴結的小助理一眼。「當初我為什麼會『撿』了你這個死人在身邊。」

  一、點、也、不、討、喜。

  「因為沒人服侍得了你小大姐反覆無常的脾氣。」一不如意便拿人出氣,性格之糟連聖人也無輒。

  助理一針見血的話令她惱意十足。「你不怕我辭了你。」

  「我有副業。」不怕威脅。

  她話一出,向如虹頓時語塞。

  瀏海過長,遮住眉眼,黑髮如緞散披雙肩,半遮半掩地覆蓋兩腮,只露出稍嫌單薄的唇,和無肉的鼻樑,大半張臉孔全被落下的髮絲遮蓋。

  這副打扮是故意或是無心整束,無人知曉,在大家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看不出美醜和輪廓,只知一張嘴刻薄得近乎嚴苛。

  阮深露,她的名字,是一個高職肄業的小女生,聽說有二十一歲了,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像三十歲,似乎歷經無數風霜和磨難。

  「編劇」是她口中的副業,「夜的新娘」是她第三部作品,收入頗豐,但演藝圈卻沒人曉得她是「夜梵」—一名從不露面,相當具神秘色彩的「男」編劇。

  唯一知情的是三年前從河中撈起她的向如虹,當時他們一個落魄、一個厭世,卻意外地搭起兩人毫無相同點的友誼,她們彼此也非常詫異能相處這麼久而不翻臉,各走各的路。

  「小虹呀!我在晶華訂了位,八點鐘,不見不散。」年過半百的導演探了探頭,自以為帥氣地撩撩他頂上所剩無幾的毛髮。

  不愧是個演員,變臉功夫一流,眼神明明流露出蔑視的不屑,但是回過頭的笑容卻燦爛無比,嫵媚的回以暗示的嬌笑。

  但頭一偏,她又低聲的咕噥,做出難以忍受的表情。

  「露露,浴桶裡多滴些玫瑰精油,再放兩把鹽祛霉,我又要被糟蹋一回了。」

  這是你心甘情願為成功所付出的代價,不是嗎?

  阮深露微斂眼,不願回想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過去,只能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作夢、不能作夢,夢中的她是可怕而且是毫無人性的。

  如「夜的新娘」所描述的,她們都是不容於世的怪物、惡魔,除了死亡,否則無法擺脫加諸於身的魔咒,惡念橫生地將人命看成一場遊戲,重覆再重覆,永無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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