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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蔡小雀

  不管她再怎麼喜歡他,他倆注定了只有擦身而過的短短情緣。

  想到這裡,她的喉頭有些哽咽灼熱了起來。

  傻珊娘,為什麼說著說著就想哭了呢?她早該知道,他本來就只是個過客呀!

  「哦,原來妳喚的是我,可是……我不能讓妳來服侍我,妳這麼弱不禁風,才應當被人好好照顧著。」實秋濃眉緊皺,說什麼也不答應。

  「我不要緊的,如果能夠在十里坡包子店裡出了個狀元郎,我也會覺得很榮耀啊!」她勉強自己擠出笑來。

  他很瀟灑,她卻一定要比他更瀟灑,才不要當那哭哭啼啼緊抱著男人腿不放,千哀萬求著求人家不要走的娘兒們,這算什麼?

  大男人流血不流淚,小女子許笑不許哭,這一點灑脫她還是懂的。

  實秋神情嚴肅地注視她,「珊姑娘,我答應過要幫忙妳半個月活的,我就一定會做到。」

  「不行,我也決定了,就這樣辦,要不你馬上收拾包袱走,到鎮上隨便找家客棧落腳,好好專心讀書。」

  「妳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固執?」他火氣冒上來了。

  就不能讓他替她分憂解勞,好好照顧照顧她嗎?脾氣這麼硬,性情這麼倔,老是把自個兒累得跟隻狗一樣,值得嗎?

  「隨便你怎麼說,我不能讓你的前途斷送在我手裡。」她是鐵了心,話說完轉身就走。「我去幫你收拾包袱。」

  「珊姑娘──」他又驚又急,連忙追了上去。

  「你想好了嗎?是留下來讀書,還是去別的客棧讀書?」她回頭望著他,晶瑩明亮的雙眸裡有一絲可疑的水光。

  他的心重重一絞痛。

  「妳哭了。」他伸手緊握住她的小手,硬將她拉進自己懷裡,「為什麼?」

  「有麵粉飛進我眼睛,沒事。」她低垂著頭,忍住吸鼻子的衝動。

  「妳是捨不得我走的,是不是?」他心神激盪,想也未想地衝口而出。

  「見鬼了!誰啊?誰捨不得你走?你不過是我的客人兼臨時工罷了,我怎麼會對你生了感情,不想你走?」她想解釋,卻無意中洩漏了心意。「再說你現在不走,過些天還是得走的,難道你會永遠留在我這間破舊的包子店嗎?」

  「不要再騙我,也不要騙自己了,難道妳對我真的沒有一絲絲不捨的情意?」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她眨眨水汪汪的大眼。

  「卻也算是一見如故。」他堅持道。

  「可是我們高矮差那麼多……」

  「身高不是距離。」

  「但是我脾氣不好……」

  「沒有人是完美的,包括我在內。」

  「我只是個賣包子的……」

  「我現在也不過是個──」他差點脫口說出「強盜」一詞,急忙改口道:「窮書生。何況這跟妳是賣包子還是賣鍋子有什麼干係?」

  「你的意思是……你……」珊娘驚喜若狂,充滿希望地望著他英俊的臉龐,「你不介意我的身份,你要娶我為妻?」

  「我幾時介意妳的身份?我當然要──妳說什麼?娶、娶妻?!」實秋登時驚得呆若木雞。

  什、什麼時候,誰、誰講到娶妻的事了?!

  「秋哥,你真好。」珊娘歡喜激動得撲進他懷裡,滿腔的心酸不捨全被狂喜取代了。「我就知道,你是世上最值得我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我──」他驚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好壞,明明心裡早有情意,卻到現在才表白,就差那麼一步,我還以為我就要跟你情盡緣離了。」她在他的懷裡哽咽笑歎。

  他完全動彈不得,無法思考也無法言語。

  事情怎會演變成這番田地的?

  她是個好女人,他也喜歡和她說嘴抬槓,喜歡看她笑,喜歡照顧她,喜歡為她多做一點事,可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愛上她,更別說是娶她為妻了。

  但事已至此,他又該怎麼辦才好?

  實秋彷彿看見狀元郎的官帽距離他越來越遠,瀟灑自由的日子面臨結束,想娶得才藝雙全好老婆的心願逐漸黑暗……

  ☆☆☆☆☆☆☆☆☆☆  ☆☆☆☆☆☆☆☆☆☆

  自從珊娘以為實秋間接向自己暗示求親告白之後,她便自喜終身有靠,對他也更加噓寒問暖、呵護備至。

  而實秋卻從那天起,就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裡,面對她的柔情蜜意,內心卻有說不出的萬千複雜滋味,不知是喜是悲是驚還是怒。

  午後風很涼,蟬聲唧唧,他卻覺得渾身上下煩躁難當,坐也不是臥也不是,最後索性起來踱步。

  桌上攤開的「孟子」、「中庸」、「大學」連翻都未曾翻開,而中午她送來的一碗綠豆湯他也連碰都沒有碰。

  教他怎麼嚥得下這碗粒粒如綠玉的甜湯?在明明知道是她揮汗如雨之餘抽空做的以後,他若是還喝得下這碗綠豆甜湯,那他還算是個人嗎?

  不行,不管他和她的烏龍親事將來如何擺平,他都按捺不住自己,非得要下樓去幫她忙不可。

  最近店裡的生意越發好了,樓上的房間也來了一對要去北方經商的夫妻,她一個小女人怎麼跑上跑下地張羅得來呢?

  「傻丫頭,脾氣怎麼就這麼倔呢?簡直是老牛轉世投胎來的。」他自言自語,最後還是下樓去了。

  樓下熱浪襲人,雖然已經打開了四邊的柳木窗,但許是客人多,加上自廚房傳來的陣陣熱氣,將整個大堂烘得像是個大蒸籠似的。

  珊娘就這樣帶著滿頭大汗和頰邊兩團紅霞,一一將空碟子和小蒸籠收進廚房裡,再捧出來放進小蒸籠裡的熱包子。

  實秋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一把奪過她懷裡高高的小蒸籠山,「妳歇會兒,我來!」

  「秋哥,你不是在樓上讀書嗎?」她愕然的看著他。

  「晚上再說。」他將包子隨便扔給客人們,「誰有點誰自己搶去,茶也自己加,吃完了自己把錢擱桌上……有沒有什麼問題?」

  眾人一見他來,連忙點頭如搗蒜,個個都識相地改採「自助式」拿取包子,免得惹惱了他。

  「秋哥,不能這樣的,他們是客人啊!」珊娘慌了。「由古至今,哪有讓客人自個兒動手的道理?」

  「時代進步,賣包子也得跟著進步。」他不客氣地環掃了全場一圈,「當客人的也得認清時勢……你們說是吧?」

  「是是是。」

  「對啊!對啊!」

  「說得好!說得好!」阿瓜伯猛拍馬屁,「年輕人就是不一樣,腦子靈活反應快,我還記得當年『青花閣』小青就同我說過,最上等客人不是等著人來服務,而是自己也得出力使勁,這樣做起生意來才會有感覺……」

  「你說到哪兒去了?」旁人紛紛摀住他的大嘴巴,好氣又好笑。

  「沒正經。」

  「老不羞!」

  「說得好。」實秋差點笑了出來,總算及時忍住,「阿瓜伯,您真內行。」

  珊娘有點茫然地望著他,聽了半天還是搞不懂他們究竟在打什麼啞謎,不過既然他們都說好,那就好了吧。

  「珊姑娘,請跟我出來一下。」他伸出長臂一把將她架往大門。

  「沒問題呀,相公。」她笑吟吟的開口。

  這一聲「相公」喚得實秋險險絆倒,急忙穩住身形。「我、我們先出去好好談一談再說。」

  「你作主。」她笑得好不燦爛。

  她的笑靨如花,卻讓他的胃一陣難受得絞擰起來。

  面對這樣笑吟吟的可人好姑娘,他又怎麼說得出「悔婚」這兩個字呢?

  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應當光明磊落誠實無欺才是,他對她從來就不是那個意思,或許曾經一時忘情唐突了,但是、但是……總之他不想傷她的心,卻又不能騙自己,她就是他心中想娶的女子。

  實秋沉默地將她帶出野店,隨即放開了她,負著手緩緩走上碧草如茵的十里坡。

  十里坡上,榴花紅似火,繽紛熱烈地燃燒著五月天。

  珊娘靜靜地跟隨在他身後,臉上噙著幸福滿足的笑容,眸光溫柔地仰望著他寬闊的背影。

  他是要同她私下商量婚禮的事嗎?

  其實她什麼都不求,沒有八人花轎沒關係,沒有大紅花燭也無所謂,有沒有賓客觀禮,有沒有鳳冠霞帔也全不打緊。

  她只要在發上簪一朵紅榴花作吉祥,為他繫上一枚如意雙心紅繩結,燃起一炷馨香以告天地、交拜天地就好。

  重要的是她終於找到了知心人,從此以後夫唱婦隨開開心心的,她就於願足矣了。

  「珊姑娘,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妳,雖然我知道這對妳來說很殘忍,可是我不想事情越拖延越糟糕,到最後我們倆被迫反面成仇。」實秋苦思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快刀斬亂麻。

  「什麼事?瞧你說得這麼嚴重的樣子。」她渾然未察覺他的不對勁,猶自笑咪咪的。「我們就快是夫妻了,有什麼事當然可以說出來商量商量,人家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天大的事都能解決的,你儘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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