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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寄秋

  元紫袖取笑道:「你在嫉妒我的人緣比你好。唉!這點你就該檢討,為什麼你的人緣差到狗看到就撒尿。」

  「我沒……」段天愁正要反駁,身旁經過的一隻丑斃的老黃狗,搖搖晃晃地抬起左腳,一泡黃濁濁的「甘泉」,就淋在他的褲腳上。

  這下大家都傻眼了,繼而忍住滿腔笑聲,生怕得罪一臉烏沉的受害者,只有元紫袖不怕死地趴在桌上狂笑,口中的糕餅不文雅地噴向四周。

  段天愁大吼,「元、紫、袖!你……你笑夠了沒?」要不是那隻狗走向街尾,他會以為它和元紫袖聯手整他。

  「你的……哈……人緣還……不是普……普通的差。」元紫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這實在太好笑了,待會記得要拿根骨頭賞那隻老黃狗。

  「我的人緣好不好與你無關。」段天愁利眼一射,「還有你們,別讓我聽到笑聲。」

  一回到蘇州還沒踏進家門,就先多了個笑柄,段天愁開始懷疑老天在開他玩笑,故意不讓他暢意。

  ※※※

  這個家當真沒救了。這是段天愁回莊第三日的真心話。

  當初他因為受不了家中的沉悶而想要離家,但母親的日夜垂淚和抱怨聲,卻讓他想走走不了。

  他的母親王氏原本是杭州首富之女,下嫁給父親段正多年只生育一子,夫妻關係也是相敬如賓,雖無深情但也相處融洽。

  就在他七歲那年,父親在揚州遇上名妓蘇菀菀,立時驚為天人,沉迷於她的美色,不顧母親聲淚俱下的反對,執意迎她為二房。

  從蘇菀菀進門後,他的父親為她建了一座愛菀閣,鎮日沉醉新人歡愛中,而忘卻結髮妻子情,從此不曾在母親房中待過一晚,夫妻情分因此斷絕。

  母親在鬱鬱寡歡多年後,終於撒手西歸,父親淡漠的態度令他心寒,憤怒地指責父親的無情。

  他記得當時父親無奈地回答,「以前不識情滋味,自然不知情,如今遇著了命中情緣,再也無心於旁人。」

  為了這幾句話,他為母親抱不平而離家,一轉眼十數年已過,今日再歸卻是另一番無措。

  元紫袖道:「大少爺可真有閒情逸致在此賞花,這裡的花草全是夫人一手打理的。」她慶幸還好夫人仍有一點可取。

  「是你,大牌丫鬟。」段天愁睨了她一眼,心知,又是一項挫折。

  他從沒想到一個偌大的疊影山莊竟沒人主事,一切大小事務皆由這位年方十七、八歲的丫鬟掌管,而且還管得井井有條滿像回事,著實教他詫異。

  她挑明說:「不爽就直接發洩出來,用不著壓抑一肚子苦水。」他以為她愛耍大牌嗎?這得全怪莊內沒個人物頂著。

  段天愁眉毛一沉,不悅地盯著她小巧的臉蛋,「女孩子說話要文雅,不然沒男人敢要。」

  「多謝大少爺關心,我只是個丫鬟不是千金小姐,故作風雅反會遭人恥笑不自量力。」元紫袖有自知之明。

  「誰敢取笑你,我第一個不饒他。」他再怎麼氣悶,她還是疊影山莊的人。

  她無謂地聳聳肩。「全蘇州城都知疊影山莊有個大牌丫鬟,誰敢得罪我?」

  哪些自視名門出身的小姐們,向來瞧不起沒身份的卑賤丫鬟,往往背地裡嘲諷她是飛上枝頭的烏鴉,永遠也變不成鳳凰。

  剛開始她會反擊得她們無言以對,只是事後她們會更加惡言地詆毀,久了她也倦了,反正當了一輩子烏鴉,她從沒指望當鳳凰,就隨人批評去吧。

  「你不快樂。」段天愁瞧見她眼底的落寞。

  「快樂的定義因人而異,你瞧小姐和二少爺每天都一臉無憂的模樣,簡直快樂過了頭。」

  「他們被你寵壞了。」他一針見血地指出。

  她輕歎了口氣默認,「誰教我天性雞婆,注定一輩子欠你們這家人的債。」

  「你可以試著放手,他們不小了,該長大了。」他知道她擔這個擔子也擔得太久了。

  元紫袖輕輕歎了口氣,「試過了,可是……唉!就是放不下心,現在這個家有你扛著,我終於可以回復我丫鬟的正職。」

  「你能做得像個丫鬟嗎?」他不認為她行,因為人一旦定了型,很難再被改變。

  對哦!她能適應當個丫鬟,不再對主子咆哮嗎?「是有點困難。」元紫袖笑得有些牽強。

  這抹牽強的笑,扯動段天愁心底的一條弦,不自覺地擁著她的細肩憐惜著,想為她趕走一切不快樂的事。

  「你還是繼續當你的大牌丫鬟吧,大家都已經習慣你的『凌虐』。」也包括他。他自嘲地想著。

  「你在瞎扯些什麼?我幾時凌虐他們?」元紫袖不平地仰著頭,鮮艷紅唇微微張啟,教人不飲也醉。

  段天愁胸口一緊,眼睛直盯著她的嫣紅小口,此刻的她在他眼底是如此美麗,令他情難自持地將唇覆上去,竊取片刻的甜蜜。

  兩人的心跳聲彼此急促地呼應著,她羞紅臉的把頭藏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不敢看見他取笑的臉。

  「我不會道歉的,因為你的唇太甜太美了,我無法不品嚐。」他真想擁有這張檀口的主人,免得老是被她氣岔。

  「你……你和二少爺還真是兄弟,一樣的好色成性。」瞧他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她忍不住戳他幾下。

  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唇畔輕吻,段天愁柔聲說:「別戳了,小心手痛,我不是樂弟,不擅花言巧語,以你的玲瓏慧黠豈會不懂?」

  「人心隔肚皮,我這小丫鬟沒那等本事。」她想抽回手推開他,反被抱得更緊。「放開啦!這樣不合宜。」

  怎麼會這樣,元紫袖覺得渾身無力,全身發燙,以往的俐落果決全消失了,只想偎著他充滿男人味的陽剛身體,汲取一絲安全感。

  這該不會是……心動了吧!不,她只是丫鬟,沒資格這麼想。

  「你想到什麼,看你一個小腦袋快搖掉了。」段天愁失笑地一手固定她搖晃不定的頭。

  嗄?!搖頭?原來她把所想的付諸行動了。她連忙正正神色說:「別說些引人胡思亂想的話語,否則我會走不了的。」她承受不了太多恩情。

  他有些訝異,「走?!你想走到哪去?」在他還沒釐清心底那份悸動是何物前,他絕不允許她離開。

  「小姐今年已十八歲了,早晚都得嫁人,而這個家有你撐著我也放心,可以去做自己一直渴望做的事。」

  「什麼事?」

  元紫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說:「我想去大漠看飛沙,去見識黃山的風光,遊遍三川五嶽的明媚景色。」

  好可愛的粉紅舌尖,真想含住它。他為自己的想法心顫。

  論姿色,她只能算上中等容貌,在蘇州出美女的環境下,照理說並不突出。但是她有一雙靈活有神的翦翦水瞳,將她平凡的臉蛋襯托出水樣光彩,使人深深淪陷在那兩泓深潭。

  更重要的是她有時下女子所沒有的果敢、理智,知道自己要什麼,勇敢地去爭取,不畏強權惡勢,全憑過人的機智去獲得。她,像是一本深奧的書,讓他百看不厭。

  段天愁不禁感佩地說:「你的確很特別,疊影山莊擁有你是我們百年修來的福分。」沒有她,疊影山莊八成已不存在。

  想到這他不由得歎氣,爺爺鎮日像個老小孩般沉溺在一堆古玩中,父親則沉迷於茶道中不理世事,而原本才貌並重的二娘竟一反昔日風采,終日把玩奇花異草,把自己搞得像農婦。

  至於喜妹和樂弟更不用說,說他們是不事生產的米蟲則太嚴重,可他們又天真得近乎一張白紙,全不知人間疾苦是何味,天天喜樂掛臉上,教人罵也不是,不罵又徒惹自己生氣,而且就算責罵他們也聽不懂,大概從小被「某人」教訓慣了,早已麻木。

  「想到家中那幾個叫人拿不定的寶是吧?」元紫袖猜想,除了他們,誰還能令他歎息。

  段天愁點頭說:「知我者,紫袖也,倒挺瞭解我的。」才三天,他就成為段家最後一位淪陷者。

  元紫袖退離他的身側,隨手摘下早露的黃蟬,不以為然地斜睨著他。

  「無關了不瞭解,只要在疊影山莊待上一天,每個人都得歎上一口氣,何況你的苦日子才剛開始,不歎息成嗎?」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對於疊影山莊的主子們,她已不抱任何希望。

  段天愁不由得輕笑,臉上僵硬的線條柔和下來,「你怎麼受得了這種腳踩爛泥的生活?」

  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因為我是鄉野孩子呀!」表示她過慣了踩泥巴的日子。

  「你哦!」段天愁心中不知覺地多了一分疼惜,食指自然地點點她的俏鼻。

  「對了,大少爺,我該把莊裡的帳簿交給你管理,還有……」突然一根指頭輕點她的唇心。

  「叫我天愁吧,大少爺聽起來很拗口,我不喜歡。」他感覺上,這樣的稱呼有一層疏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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