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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梁虹

  席少宇聽她低低應了幾聲,掛斷電話後,她一語不發的靠在沙發上。

  「誰打來的?」他好奇問道。

  「爸爸。」她沒看向他,眼睛直視前方。

  遇上不想回答的事情,她總是一兩句話簡單帶過,從認識她起,她就是這性子。知道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開口,他拉起她小手握在手上。

  隔了十分鐘久,她微啟朱唇開口說:「媽媽開快車撞上會公路的護欄,衝下山披,死了。」席少宇駭極,強忍住說出口的訝異。注意到她雖然面不改然的說,那柔弱無用的小手卻不知不覺握緊了他的手。

  尚未入秋,花園的樹葉已一片片枯黃,夏風一吹,乾枯的葉子零零落落四處飄落。

  突如其來的,她感到胸口一陣鬱悶,呼吸吐納間不甚順暢。她深吸幾口氣,稍稍緩了緩胸鬱悶。

  十五歲這年,她失去了至愛的母親。但在獲知這消息時,一時間充斥她腦海的,竟然是自然界的生死定律……

  ???

  喪禮中,人們來來去去,任涼曦靜跪在父親身旁,向來賓答禮致意。

  任家的親戚不少,任光遠在商界又是數一數二的大老闆,前來弔唁的賓客不斷。

  自殯儀館迎向李萱遺體之後,任光遠已有多日滴水未進,不分晝夜地守在靈堂前,任何人和他說話都沒用。

  到了夜晚,任光遠總喃喃重覆著幾句話:「你不高興我說,我就不說,何必跟我鬧意氣出走……」

  任涼曦端著杯子站在靈堂外,細聽父親的喃喃自語。

  「別跟我賭氣了,快起來吧。我保證不再提那件事。你想把它當秘密守著,我也不反對。沒有你在身邊,我連襪子在哪都找不著……你不是常常因此笑我嗎?站起來笑我呀……」說到後來,只剩下低吼聲。

  一聲聲鳴咽夾雜著徹夜不休的誦經聲,益發顯得淒楚而悲涼。

  任涼曦低著頭走進靈堂。

  「你好狠,用這種方式叫我住嘴……好狠……」任光遠伏在棺木上,悲慟的臉上滿是憔悴的淚痕。

  任涼曦輕拍他的背,將杯子湊到他面前。

  「爸爸,喝水。」

  他大手一揮,差點把杯子掃到地面。

  任涼曦眼明手快的抬高手臂,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任光遠錯愕的看著她,顫抖的手指陷入她手臂。

  「小柔!你也在生爸爸的氣嗎?」

  「爸爸,我是涼曦。」任涼曦微蹙眉頭。

  「是呀,是涼曦啊!若不是我們去了那裡,又怎麼會帶回涼曦呢!媽媽是最愛涼曦的,如果不是我多事,我們哪會為涼曦吵架?都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他無意識的低喃,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任涼曦扶人了坐在椅子上,將杯子放在他面前。

  「媽媽會希望你多少喝點水。」

  「你說,我若依了她的意思,她會再活過來嗎?」任光遠興奮地拉過水杯一飲而盡。

  「不會。」她老實回答,收回了杯子。

  「是嗎?不會嗎?」他神情恍惚,又坐回棺木前喃喃自。

  任涼曦看了他好一會,獨自走到花園幽暗的一角,找了塊平坦石頭坐下。

  沙沙的腳步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循聲望去,席少宇正踩著枯葉走來。

  「涼曦,你還好嗎?」他蹲在她身前,輕聲問道。

  這幾天,她在一旁觀看一大群親戚朋友進靈堂。每個人臉上無不悲痛欲絕,口中「節哀順變」的客套話尚未說完,眼淚就不自主滑下臉頰。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一顆顆晶瑩的小水珠,內心揣想他們心中的感受……她試了又試,卻怎麼也無法體會他們內心的感覺。

  為什麼呢?最疼愛她的母親死了,她該有些感覺的,譬如悲傷或是痛哭流涕,再不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也行……為什麼她的心卻有如澄靜的湖水,無波無瀾……

  除非是死人,否則她該有些情緒的。

  席少宇疼惜的將她擁入懷中,像哄嬰般輕搖她身子。

  她頭偎向他肩窩,半晌,她反手圈了他的腰。

  席少宇全身一震,血液迅速在體內流竄。

  他抱過席少宇無數次,她總是被動的任她攬在懷中……現下,她懂得回應他了,教他怎麼能不開心。

  任涼曦輕呼出一口氣,由交疊的身體汲取溫暖。

  今晚,她明顯察知了許多曖昧不清的事實……她一直冷淡平靜的情緒和爸爸口中的「小柔」必定有莫大的干係。

  她有預感,今後,她不再是原來的「任涼曦」,未來的生活也不復以往平靜無波了。

  「我沒有感覺……」她喃喃低語,隱約摻雜著一絲說不出的遺憾,呢喃不清有如一聲輕歎。

  ???

  兩人合力將任光遠帶到臥室,經過好一番折騰才讓任光遠安靜的躺在床上。

  「伯父手裡握著什麼?」席少宇小聲地附在她耳際問,生怕吵醒了剛睡下的任光遠。

  任涼曦湊近細看,她小心翼翼地扳開他手指拿出相片。

  任光遠翻轉身子,發出一兩聲模糊的囈語——

  「小柔就是涼曦……涼曦就是小柔……媽媽,你說她們兩個像不像……」

  席少宇和任涼曦一前一後來到客廳。她將照片攤開放在花几上。

  席少宇一看,笑道:「這就是你嘛!是在花鏈海邊拍的嗎?我上星期才跟童軍社去過一次!」

  任涼曦睜眼看他,一字一字地說:「不是我。」

  席少宇一愣,拿起照片看個仔細。

  「啊!你不說我還認不出來。你沒留過短髮,她和你笑起來的模樣也不太一樣。是你們家的親戚嗎?」

  應該是親戚吧!她叫小柔,是爸爸媽媽的女兒。

  那……她算什麼?

  相片中的女孩子活生生是她的翻版,差別只在於相片中的女孩是個喜怒形於色的正常人,笑起來的樣子充滿朝氣,在在說明了她熱情開朗的個性。

  照片中,一群人像是嬉笑的調侃她,惹得她又羞又氣,靦腆的笑容隱約浮現在嘴角。

  看得出來。她是個惹人喜愛的女孩。

  截然不同的個性,外貌上卻與她如此雷同。

  如果這女孩是爸媽的親生女兒……那她算什麼?

  替代品麼!  她站起身,腳步虛浮的來到花園。她不顧席少宇的呼喚,邁開雙向前飛奔……

  隨著年齡增長,她腦中原本模糊不清的景象閃發清晰。她每向前大跨一步,心總會冷不防抽緊;但這讓知道,她的血液仍是流動,心仍是跳動,她仍是活著的。

  突然,她撞上一具胸膛,她直覺彎身的從那人手臂間隙逃脫,只一兩步距離即被他撲倒在地。

  將落地時,他迅速轉身將她攬入懷。

  「四少,放開我!」

  她側過臉,試著的掙開被鉗制的身體。

  「放開你,好讓你像瘋子一樣往前跑;然後左一塊青紫、右一條血痕的回來?!」席少宇氣憤地說。

  「我不會痛,受了傷又如何?頂多再添上幾道疤痕——」

  「我的心會痛啊!你到底懂是不懂?!」他狠狠打斷她的話,寧可提早表白自己的心意,也不願她再傷害自己。

  「涼曦,我擔心你啦!你把自己保護得很好,你心裡有事也絲毫不肯透露。而我只能在一旁乾著急,使不上一點力。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麼?!」

  她心頭一顫,堅強的心防一角悄悄崩塌。

  他問的,正是她想問自己的問題。但,她沒辦法回答啊任涼曦不管是她自己心中的疑問,或者是四少的。

  她可以輕易的解答出最複雜的數理理論,獨獨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我答不出來。」

  席少宇仰天長歎。

  多久了,他數著日子等她長大,期盼她有一天會瞭解男女情愛,進而知曉他愛她的心意……日復一日的期待,到頭來終究換不來她一句肯定的答覆。

  他安慰自己,她還太小,還不足以承受他排山倒海的愛戀,再多付出點耐心,總有一天,她會懂的……懂得他的心,回應他的熱情。

  只是,他害怕旁人會早先一步搶走她;真有那麼一天,他情何以堪?

  他眉頭揪得死緊,好像快哭出來一樣。

  「對不起。」她直覺地開口。

  「別道歉,不關你的事。」他避開她雙眸,目光定在她手臂上。

  他倏地伸手攬過藕白的手臂,她手上明顯的五指印令他氣憤難當。下一刻,她安隱的坐在席少宇的臂彎。

  「誰弄傷的?!」

  循著他的視線,她輕道:「爸爸。」

  席少宇愣住,稍作思量,他滿臉不快地說:  「就算作業心過度,伯父也不該出手傷你。」

  不是的!爸爸以為站在他面前的是小柔,才會緊抓著她不放,深怕她一轉眼就消失。她清楚得很,爸爸需要的不是涼曦,而是小柔……

  「媽媽去世,爸爸心裡不好過。」

  其實,她想講的,不是這個。

  任涼曦垂下眼睫,任由席少宇抱著。夜涼如水,她下的偎向他胸膛。

  他抱得更緊,加緊腳步回到客廳,輕放下她,他翻出急救箱,緩緩推揉她手上的青紫。

  她一言不發的看著他的手,修長而有力。她慢慢將眼光上移,這才發覺他也正瞧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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