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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梁鳳儀

  凡事從好的一方面想,才易寬心。

  於是我訥訥地向錦昌解釋:「只這麼一套,萬一永成建築有宴會……」

  「你別幼稚好不好!永成的董事夫人一大堆,人家豈只穿得好,戴的都是翡翠巨鑽,你能充撐到什麼地步去?若跟我那些女同事相比,又除了服飾,還有談吐風度,你要有樣學樣,真真會弄得人疲馬倦,所謂人比人,比死人,多餘之至!」

  每件事,每句話的輕重,都不外乎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

  我並不相信丈夫對我輕蔑,他只不過是開解我,恐防我作無益之事。做人但求心安理得,充撐場面是的確犯不著的。

  其實,我本無虛榮之意,只是表達得不好,害錦昌氣惱了一陣子,以後記著別亂說話,就省卻不必要的誤會了。

  自此以後,每次我陪倩彤逛街,都只有看的分兒。那些名店的售貨員,跟倩彤相熟得不得了,她只一腳踏進去,便有前呼後擁的架勢。全部人等對我,則視若無睹,我活像個透明人,隨便在店內或立或坐,無人干涉,亦乏人過問,簡直自生自滅。

  當然啦,商業社會,誰不先顧了生意飯碗,怎能執怪!

  這種種的經歷,我都沒有跟母親稍提。自己固然是成熟的人了,斷不能仍像做小女兒時的階段,事無大小都向父母投訴。好女兩頭瞞的伎倆經常都得在日常生活上使出來。

  事實上,當父親還未去世時,我向他訴哀情的機會還比母親多。父親是個非常耐心的聆聽者,每逢有事件發生,他必教我選擇喜悅而善良的角度去審視。譬如說,蹲在路旁的一個跛足乞兒,向自己搖尾乞憐,父親就會教我:「且別管這要飯的是否裝跛,他既肯如此委屈,為求一毛幾分,就施捨給他好了,又是自己能力所及。」

  於是,我半生都記牢著,一件事發生了,有十個可能的成因與後果,就挑最隨和的一個去予以信任和進行。

  母親老說我性格像父親,要不得!

  她口裡說的,未必是心頭話。要不得的人,已然共處一世。

  故而,我相信她老人家嘴裡雖罵,還是頂愛自己女兒的。既如是,我就一直沒有把母親經常有意無意裁折我的說話,放在心上,或者,我只把它們看成有激勵的作用,那敢情更好!

  把母親送回家去後。自己終於有機會躺一躺了。

  一睡到床上去,那份舒適,真是難以形容。我瞬即入睡了。

  床頭的電話鈴聲響起來,我掙扎著去聽。

  是孟倩彤的聲音:「怎麼?少奶奶,仍在睡!你真是好命!」

  都已經幾回征戰了,老友還說風涼話,真給她氣死!

  「出來吃個午飯嘛!」

  從倩彤的聲音,可見她的眉飛色舞。

  這女人真了不起。跟我那年頭大學畢業,赴英再多念了兩年書,回港來起步後就馬不停蹄,三五年間在商場上把同輩的人都拋離幾個馬位。再十年後的今天,誰個在工業界幹活的人不曉得孟倩彤女士,她主持下的雅式成衣,銷路之廣與勁,不在話下,最難得的是她具備極精明的商業頭腦,肯以雅式的盈利投資在地產上頭,近這十年,地產經得起風險的,現今都已否極泰來,風生水起。

  倩彤把雅式的業務打理得如此有聲有色,當然也很懂得照顧自己。她跟老闆訂明將花紅投資在雅式上頭,搖身一變而為如假包換的董事身份,跟雅式的關係進一步密切化,正式唇齒相依,榮辱與共。

  趁自己有討價還價的能力,去爭取最優惠的合作條件,當然是聰明之至,正如倩彤說過:「何必把我的青春浪擲在培養人家富貴上頭?終有一日,飛鳥盡良弓藏,就悔之已晚!」

  倩彤很曉得保障自己,很曉得運用自己手上的所有,不論是機會、人情.資金,能力甚至是的。

  因此之故,她除了正職,最近還開始「執政」了,在她的工廠區,當選了區議員,聽說就要扶搖直上。

  也許我們投緣,她視我為摯友,時常都抓著我跟我喫茶談心。她連心底裡的隱秘,都毫不遮掩地向我一一訴說。

  她就曾吐苦水:「孤軍作戰,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不斷告戒自己,花無百日紅,我必不放過任何一個爭取成功的機會,不放過任何一份幫助我進步的人際關係,我務須把握一分一毫可以運用的資金,一點一滴能夠發揮功能的力量,當然更珍惜我的每分每秒,不容許它們白白地消逝過去。」

  我真的覺得倩彤本事而可愛。

  能赤手空拳在江湖上屢屢交鋒較量,不是容易之事。

  我對那些能我之不能的人,額外敬佩。誰不會燒飯生仔,鋪床疊被呢?只要願意,住家工夫之於女人,一定學得來,做得好,無可表揚。

  況且,以倩彤目前的成就身份地位,肯如此接納於我,連錦昌都認為她在紆尊降貴!

  倩彤非常珍惜一分一秒,卻很多時跟我聊天至深夜,才放我回家來,可見我們的相敘,於倩彤是有意義的。

  故而每次她的約見,我都絕不推搪,加上她每日都忙個天翻地覆,難得有空騰出來,故又是我遷就著她,總由她定時間和地點。

  今天,情況可有點特別,月事煩人,多動更傷元氣,於是我少有的提出建議:「我還想多睡一會呢!好不好改遲一點,我下午跟你吃頓茶如何?」

  「真是的!你這種少奶奶真難纏!」倩彤拔直喉嚨喊,「快,快,快,遲不得,我就這個小時有空,跟你吃完午飯,之後,我還要趕回廠去,有位美國來的客戶,要跟我商議下一季的訂單,他若不是想趁午膳時間到尖沙咀去購物,我還不能撈到這麼輕鬆的一小時呢!」

  我尚未回答,房門就被母親推開,囑咐我說:「你是有完沒完,抓著電話睡在床上講天方夜譚似的,連你女兒那把年紀都沒有這種陋習,我要用電話呢!」

  竟忘了接近中午,正是母親一天裡頭最重要的時刻,她老人家要周圍聯絡,籌組牌局。

  於是我慌忙對倩彤說:「好吧!就十二點半,你在哪兒吃飯?」

  「你到沙田來吧!」

  「沙田?」我驚叫,「頂塞車的!到尖沙咀去吃吧!」

  「太陽底下的時間全歸於你呢,我若到尖沙咀去,就趕不及回廠了,會壞大事!」

  也沒說錯,到底是應該沒正經事在身的人多遷就一點的?nbsp; ?br />
  收了線,看看手錶,都已過十一時了,連洗個澡也未必來得及呢!於是,快手快腳,再洗過一把臉,重新換上適才卸下的西褲恤衫,抓起手袋,就要出門去。

  母親叫住了我:「等等,到哪兒去了?」

  「跟倩彤吃午飯!」

  「你也算好運氣,這麼當時得令的人物,跟你合得來,誠是往你臉上貼金了。昨兒個晚上,我見倩彤出現在電視新聞裡頭,人是愈忙愈漂亮愈精神,我聽郁真說,她下一步要擠進立法局去了!」

  「媽,我要出門了,回來再談嘛!」

  「不,不,等著我一道走,先把我送到太古城去!」

  「媽!……」

  我欲言又止,終於看了母親一眼,就催她說:「你快點好不好?我這就要遲到了!」

  「緊張些什麼?要真是多年老友,吃頓普通午飯就算遲那麼一兩分鐘,有什麼打緊!往來無白丁是好的,也犯不著拍人家的馬屁拍得過分響亮!」

  母親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說話扭橫折曲,全部隨心所欲,想得出的就出口了,難怪人家都說,老年人最作興是三分顏色上大紅,我平日也真太過任母親為所欲為了。

  然,她今年七十有多了,還能剩下多少時光?難得她精神健旺,要罵要吵,就隨她去吧!

  待母親打扮停當,差不多是揪著她下樓,趕快到停車場去,火速把車子駛向太古城!

  還未上東區走廊之前的行車狀況,實在擠迫得很。我幾度想開口請母親轉乘計程車,都總是難於啟齒。

  這真是我的老毛病,從小到大,分明只要開這麼一句聲,就能給自己老大的方便,卻從未試過成功。倒是自己周圍的人,隨隨便便拜託甚而招呼一下,我就忙不迭地奔走呼應,把件事辦妥當為止。

  我並非覺得開口求人難,只是自己能忍耐的,就多忍一點;能做的,就多做一些,樂得耳根清靜,口舌平和而已!

  把母親送到太古城雀友家之後,再踩踏油門,飛奔往沙田去。

  第二章

  沙田的獅子山隧道,再多開三條,才能使出入新界的車輛暢順。步步維艱地出了隧道口再疾馳至麗豪酒店,眼看快要抵步了。車後竟有巡警追上來,截停了我的汽車。

  我嚇得什麼似的。「什麼事呢?」

  「太太,你開快車呢,請給我牌照吧!」

  老天,因加得減,想快成慢!被那交通警察糾纏了好—會,才再走畢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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