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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梁鳳儀

  我記住了,但願有日我能酬還知己。

  「倩彤,今時今日,只消翻一翻週刊雜誌,怕不難找到婚外情的種種報導,想必是個社會風氣了,才會如此!」

  「唉!」倩彤長長歎一口氣,「怎麼跟施家驥說去?」

  「你信他愛你?」

  「信的。」

  「那還有希望!」

  「不一定愛得夠!」說著這話時,倩彤有無法遮掩的痛楚表情。

  「只要仍能將他太太比下去,就已足夠了!」

  真沒想到我如此簡單的對話就能令激動的倩彤靜下來。

  時窮節乃見的同一道理,危難一生,人的生存適應能力只好表露無遺。

  倩彤乃我摯友,她的困惑,我感同身受。

  「郁雯,怎麼跟家驥說去?他今晚情緒低落至極,在我屋子裡喝著酒,我陪著他一道喝,結果他醉著回家,我醉著跑到你這兒來求救!」

  「施太太不肯離婚?」

  「想當然了!」

  「倩彤,我們要面對現實,是施家驥不肯,還是施太太不肯,這兒是關鍵所在。」

  「是他太太!他提出過無數次,這最近的一次是施太太揚言,我們再有任何往還瓜葛,她就開記者招待會!」

  「你信?施家驥信?」是迫虎跳牆的一招,既難共存,唯有肉搏。

  倩彤點點頭。

  真是當局者迷。我可不信!

  如今的情勢,最顯淺不過。就是如箭在弦,非發不可了。

  「倩彤,已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階段了。」

  「我知道。」倩彤把茶骨碌骨碌的又喝了幾口,有點拿茶當酒,旨在消愁,「我想跑過去跟施家驥太太見一面,大家說個清楚明白!」

  「你去不得!」

  「為什麼?」

  「萬一敗下陣來,再無轉圜餘地,也不好向施家驥交代了。」

  剛說到這裡,聽見了開門關門聲。

  很久,又是一屋平靜。

  錦昌父女倆吃畢消夜回家來了。錦昌看我不在睡房裡,根本連母親的房都不進來查探一下,怕就上床睡了。

  我輕輕的在心內歎一口氣。

  「郁雯,我如何是好?隨得他去嗎?我……」倩彤的眼淚又簌簌而下。

  「讓我跟施家驥太太見個面吧!」我說。

  倩彤浮動著一片淚光的眼,瞪著我。

  「你放心讓我走運一道嗎?反正成敗未必由人,早已是天定的,只不過看命運借助於誰罷了!倩彤,我也好想在移民之前,給你辦妥一件大事,免我山長水遠地掛望!」

  倩彤握緊了我的手,說:「你幾時啟程?」

  「且看錦昌的意思!」

  「一家在彼邦過新生活,你開心嗎?」

  我笑笑,沒有告訴她,我這即將來臨的新生活將是獨個兒支撐的世界,是光明?是黑暗?是苦?是樂?不得而知。

  可是,我決定成行了。再無必要在友人重重困苦之上,加添她的掛慮。

  我讓倩彤再次睡好,把新買回來的一本小說拿在手裡:「你好好地睡一會吧!明天我就去約見她!」

  「你呢?還不睡?看書?」

  「只看一會,也在這兒陪陪你!」

  倩彤閉上了眼睛。

  我翻開了小說,這本叫《我的前半生》小說,由一個叫亦舒的作家寫的,賣了很多版的小說。

  我的前半生?是檢討的時刻了!

  人會在剎那間成長起來!

  而我,如果此刻才成長,也未免遲得太失禮了。然,總好過一直執迷不悟。

  早晨,我依舊準備了早餐,熱騰騰、香撲鼻的鹹蛋瘦肉粥,順便壓一壓各人可能上升的虛火。

  沛沛見著我,有點難為情地喊了一句:「媽媽,早晨!」

  「快點吃早餐了,考試期間最不能遲到!」我若無其事地打點著一切。

  父女倆都低著頭,一下子吞掉一大碗粥。

  我跑到房裡去看倩彤兩次,她還是沒有醒過來。我有點不放心,跟錦昌說:「倩彤還在,我不好就這樣跑出去送你們上班上學!好不好趁早搖電話叫部計程車?」

  錦昌聳聳肩,依然不發一言,就搖電話去。

  「錦昌!」臨出門時,我叫住了他:「到加拿大去的機票,你早早讓秘書訂才成,人家都說整個夏季,連頭等都爆滿!」

  錦昌望我一眼,神情剎那間變得輕快,語調仍勉力維持,「成了!我送你們母女倆去,安定了,我才回來!」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苦難建築在別人的方便之上,除非你深愛對方。

  縱如是,只怕也還有個極限。

  偉大的心靈,總如鳳毛麟角,不可多得!

  我當然愛錦昌。然,長此以往的,侍候著他的面色意向過日子,已使我對感情的觸覺減弱,代之而起的只是重重不可言喻、濃不可破的畏懼。

  與其在家,日夜的擔心配偶變成怨偶,倒不如出外走這一遭,讓彼此在牽掛的歲月裡培養感情!

  我被迫著作了這個明智的抉擇。

  倩彤直昏睡至午間,才走出廳來。

  她瞇著眼,怕那一屋的陽光。

  又是一天!

  她已回復正常。只看她拿電話筒,囑咐秘書各樣公事,便知道了!

  真難得,職業女性私底下有何創痛哀傷,絕不在工作崗位上流露分毫!因為薪金與花紅,是實斧實鑿地付給能為公司帶來盈利的職工,並不是用來裝置一具廣播民間故事的收音機!誰有餘情關顧?誰有責任分擔?

  「我回工廠去了!太多事等著我去解決!」倩彤說。

  「好。要不要我用車子送你?」我看看手錶,「我的時間還很鬆動,要見的人約在下午。」

  倩彤略為震慄,望住我,欲言又止。

  「放心!她不會把我吞到肚裡,太難消化,划不來!」

  倩彤和我都笑起來了!

  「拜託!」

  沒想過倩彤會有拜託我替她辦事的一天,且又是辦這麼一宗大事。

  難得有為朋友盡力的機會,我既緊張又擔心,生怕表現不好,成事不足!

  然,盡人事,聽天命好了!

  我與施家驥太太之約,在粉嶺高爾夫球場的西餐廳!

  這是施太太提出的地點。我覺得有點怪,只因太遠,且又是私人會所,我結不了賬。然,她堅持,說那兒僻靜,非假日更是全無碰上熟人的可能。

  她戒備森嚴,我只得同意。

  走進餐廳裡頭,立即看見施家驥太太,不只她一個人赴會。坐在施家驥太太一桌的還有位相當面熟的女士。

  我走過,禮貌地點點頭招呼,坐下。

  施太太給我介紹:「你們應該見過面了,就在傅玉書的結婚酒會上!」

  我猛然醒起來,就是那個跟施太太一道出現的、她的當然女友。

  「她是方信生太太,信生是家驥銀行裡頭的得力助手!」

  先生侍候先生,太太侍候太太,社會上各人各就各位,成黨或派,以增加聲援勢力,自不待言。

  「沒想到,王太太真的單人匹馬上陣來。」方太太笑著說。

  「你們還以為有誰?孟倩彤?」

  「她不敢來嗎?」施太太回笑問,「高爾夫球會是本市最有名望的私人會所之一,只有正式會員及其直系家屬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這兒請客,孟小姐懂這個規矩,不會冒我萬一下逐客令的險!」

  「作為施太太的客,的確有險可冒。如果施先生來,那就自當別論。」

  施太太立即戒備,放眼四方:「他們要來?」

  「不在今天!施太太且放心,我只不過回應你的說話而已。主權其實只操在一個人的手上。在這桌子上,其實你我她三人均是客!」

  眼前的兩個女人木然。

  方信生太太試圖和緩氣氛,問:「王太太在哪兒辦事?」

  「王錦昌住宅!」

  「王太太一點不像家庭主婦。」

  「家庭主婦的模式如何,願聞其詳。」

  「正經婦女最低限度對正名與實惠予以尊重。」

  「方太太,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說:孟倩彤雖是吾友,但我做人要有原則,必須大義滅親,認定她搶了人家的丈夫,就應殺毋赦?」

  「王太太,你不以為然?」

  施家驥的妻子一直拿眼盯著我,出奇地由滿含敵意,漸漸轉變為迷惘、不解、存疑!

  「我很不以為然!天下間要親人來幹什麼?無非為擋風擋雨!誰又在世上做著些殺人放火,弒父欺君的十惡無赦、非大義滅親不可之事了?人世間的是是非非,都只不過是執著的人眼底下觀點與角度問題而已!何必要抓住個做人處事的原則作為護身符,去美化自己的言行,推卸當然的責任!」

  「王太太!」施家驥的妻子緩緩地開口了,「孟倩彤能有你這麼一位肝膽相照的朋友,我羨慕!」

  我相信她的誠意,因為她眼中盈淚:「世上難得有毫無條件真心愛護自己,且在水深火熱之中,肯伸手相救的人!」

  「你過譽了!我約見你,無非希望能以中間人的身份,給當局者一些意見和忠告!事可轉圜,大家終能鬆一口氣!」

  「王太太認為如何?你對我的建議是否跟你對孟倩彤的如出一轍?能對她鞠躬盡瘁,顯然不會為我設想!我有沒有聆聽你建議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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