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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梁鳳儀

  又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根本知之為不知,有得利用時且利用時機,努力製造對自己  有利的新聞,總是她份內的責任。

  我在賀家當了二十多年的差事,不也是在其位行其政呢!

  誰不是敬業樂業,刻苦經營,才見成績。

  每一個行業,每一個人生都有它的處境與難處。

  忽而,又瞥見了報章上刊登的另一幅相片,是最近共諧連理的一雙藝人,男的寬容  ,女的甜笑。

  想著,這才是真正幸福的一對吧?

  齊大非偶。

  但望魏佩倩對賀勇不是認真,連對成為豪門一份子的思想都不認真,那就是她本人  的上上大吉了。

  賀敬生的氣似是完全平伏過來了,只認真地望住賀勇說:「你給我醒醒定定的做人  ,別弄出什麼事來,掉盡祖宗十八代的臉!」

  「爸,你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敬生語音裡竟有歎息之聲:「我還能看你們多久呢,但望個個  都好自為之,有分有寸,曉得照顧自己!我也就安樂了。」

  沒由來的,我心上牽動一下,有種濃郁的不安感覺。

  這敬生也真是,教訓兒子幾句,也用得著如此緊張,煞有介事。才在大喜日子前後  ,說些令人聽著驚心刺耳的話。

  賀勇倒是看他父親的口氣放鬆了,頓時輕快過來,拍著他父親的肩膊,一派對老朋  友的親切態度,說:「你別多心,這世界誰不會照顧自己了?」

  賀敬生還沒接上賀勇的話,聶淑君就插嘴說:「曉得照顧自己的當然大有人在,只  有我才是個例外。」

  一聽她的辭鋒語氣,再瞥她的面色一眼,就知道什麼叫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十成九是衝著我而來的。

  一間房子裡,其實個個都是聶淑君心上的一塊肉,只有我這口眼中釘,過盡二十年  時光,還是拔不掉。

  不錯是生了根了。

  然,是必要久不久就生些事故出來,好有個借口拿話戳我一戳,也叫大快聶淑君的  心!

  她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聶淑君既然樂此不疲,我也只好逆來順受,不以為意。

  賀敬生自然也一聽就聽出端倪來,於是趕快在她踏入正題時,另找話題去。

  他轉過頭來向女傭說:「三小姐呢!還未起床?」

  賀智跟賀勇因未成家,故而一直跟聶淑君住在大宅。

  平日,這兩姊弟跟父母見面的時刻,也只有在早餐時份。

  一經踏出家門,尤其賀勇,非至披星戴月,絕不會趕回家來。

  賀智的商務應酬是不少,但有個早起的習慣。

  這早晨一直不見她下樓來,真是有點異乎尋常。

  賀敬生的確尋著了一個合適的話題,很有效地轉移了聶淑君的注意力。

  女傭答道:「三小姐剛醒過來,正在梳洗。她請大少跟四官不用等她了,反正她今  早不回順昌隆去了。」

  賀敬生於是站了起來,跟賀勇說:「那我們走吧!你也跟我一道上香港銀行去,倫  敦銀行來了個大班,我給你們介紹,以後跟他混得熟絡一點,或會對我們買賣倫敦股票  的生意有點好處。」

  賀勇隨他父親站起來,慇勤地從我手上接過外衣,替敬生穿上。

  敬生一談生意,就立即滔滔不絕,神采飛揚,說:「這陣子,英國佬也真莫名其妙  ,那邊廂,倫敦銀行界積極提倡股票市場監管自由化,白紙黑字的寫成報告,讚揚英國  股市運作的成績,乃受惠於這種監管不嚴的制度,哼,你看,一大批叫我們市場養的大  官員,制定一堆堆剪不斷理還亂的監察條例,弄得人人都雞飛狗走。」

  賀勇答:「在英國幹活的洋鬼子,多少像舞台劇演員,總有份真心誠意在,肯從正  途出發,講究演技,到底舞台劇可作終生職業。在本城混口富貴飯吃的英國佬就不同了  ,完全像影視界艷星,只這麼幾年好光景,碰到有任何可乘之機,大刀闊斧的斬下去,  還用手軟!」

  父子二人,認真是切向不離皮。能彼此說著同一語言,有共同志趣,更是投契與親  切。

  目送他們上了汽車後,我原可以緩步走回家去的。

  只想著剛才聶淑君陰霾滿臉,語調嚴峻,我若連一聲告辭都欠奉,就大搖大擺的打  道回府,等下要聽的說話,要受的閒氣,只有更多。

  要來的風暴原是擋也擋不了,只望做著各種防風措施,將其破壞殺傷力減至最低限  度,也就算了。

  故而,我還是走回飯廳去。

  聶淑君仍在吃粥。

  明知我回轉來,可正眼也沒有看我。

  我是心平氣和的說:「大少奶奶今天會不會到外頭走走?我等下要上郵局給傑傑寄  包裹,有什麼東西要我順便買回來給你的沒有?」

  「有,當然有。」

  聶淑君放下了碗筷,怔怔地望我一眼。

  「看看有沒有你昨天戴出來,在從親友面前炫耀亮相的那套首飾,也給我買一套回  來好了。」

  唉,老早知道是要出事的。

  兜了千百個圈子,還是阻止不了,依舊要明槍明刀地向我挑戰。

  在她,這叫忍無可忍。

  不是嗎?丈夫既然沒有名正言順地跟她離婚,她就當然可以分享名下的權益。

  閨房恩愛與否,是暗地裡的個人事。在人前還要明目張膽地給別人煞掉威風呢,實  在不能啞忍。

  幹錯萬錯,其實是賀敬生的錯。

  但,罪名都必須轉嫁至我頭上來。

  聶淑君不是不知道她言語的尖刻小家,然,要她來跟我講涵養風度,也真是太難,  太笑話了。

  已然把自己的丈夫雙手奉上,還有比這種行為更大方、更不計較的沒有?

  因而,其它的言行,也就真不必管了,只求把心中的那口烏氣宣洩掉多少是多少。

  至於我呢,還有什麼話好說?

  難道要答她:既是大少奶喜歡,我這就去把那送過來吧!

  不也太太矯揉造作,太過戲劇化了。

  況且,現今心上緊張的其實不是翡翠首飾,而是賀敬生的那份恩寵以及人前的閒氣  而已。

  至於寵幸與人言二者之間,究竟孰輕孰重,也不必管了。

  我有時想,貧窮人家比我們好。心裡頭,只那一餐粗茶淡飯至為重要。

  餓得前肚貼到後肚上去時,什麼恩怨情義,面光閒氣,都不是一回事了。

  人一吃飽了肚,其它問題就逐一湧現,無有已時。

  聶淑君一直不知道,最瞭解她的心境,甚而為難的人其實是我。

  這道理是至為顯淺的,世界上最吸引自己注意力,最要明白對方虛實的,除了朋友  ,也還有敵人。

  我沒有答聶淑君的話,正躊躇著如何下台,救星便剛剛趕至。

  賀智剛走進飯廳來,笑容滿面地跟我們打招呼:「媽,三姨,早晨。」

  「早晨。」我慌忙回答:「今天我們吃皮蛋鹹瘦肉粥,對你的胃口嗎?」

  還可以,昨天不是有蘿蔔絲糕嗎?我很想吃一點。」

  難得這位三小姐有此興致,以前她總是吃什麼珍饈百味也一派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誰都拿她沒辦法。

  「我這就去囑咐廚房給你弄來。」

  忙不迭地把傭人的功夫攬上身,為的也是避開風頭火勢,不再讓聶淑君在同一責難  之上糾纏下去。

  走進廚房來,才給廚子吩咐妥當,正要轉身走時,就跟賀智碰個正著。

  她笑微微地給我解釋:「肚子實在俄,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昨兒個一早,不是有  名式名樣的糕餅嗎?都吃光了?」

  「昨午在這兒用茶點的親友還真不少呢,都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麼獨獨鍾愛  的,叫他們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紅綠豆糕,我最愛吃。」

  「還不易,我那邊還有一點點,等下群姐帶過來。」

  「是你們的家鄉特色嗎?」賀智問,一雙靈秀眼睛顯示的神采是的確有誠意的。

  我答:「其實是鄉間的粗糙糕餅而已,以前的窮鄉僻壤,也只有把這些簡單的甜品  ,看成了逗孩子們歡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門人?」

  「對呀。」

  「還記得鄉下的情景嗎?」

  真奇怪,賀智完全是興致勃勃地問。

  細想下來,我自進賀家門後,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問過這麼多的問題。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當模糊。」

  「三姨,你從沒有打算過回到鄉間去看望一下?你還有家人在江門嗎?」

  「有。我的姨母以及幾個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聯絡。」

  真教人感慨。

  我是個自小雙親皆亡的孤兒,母親一連生了兩胎,都夭折,很艱難的把我養下,她  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親彌留之際,托孤於姨母。

  也實在不能怪姨母從來不對我怎麼樣,把她的四兒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個孩子  ,怎麼能照顧周全。

  我是粗生粗養粗大的活到十五歲。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對我最大的照顧,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  這項硬加她頭上的責任。總之,她尋了戶好人家,要把我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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