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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梁鳳儀

  孫世功無端端提出孫氏會與財雄勢大的松田集團合作,且別驚喜,也許是一幕別具用心的政治把戲。

  自從他向章尚清建議過將孫氏賬目更改以謀長遠利益之後,我就提高警覺,總覺得他的歪念不會偶一為之,早晚尋著機會發展他之所「長」。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孫世功慢條斯理地說:「松田集團跟我多次接觸,願意以非常非常理想的價錢,收購孫氏……」

  世勳還未待對方講完話,整個人驚駭得自沙發上彈起來:「世功,你別開這種玩笑,」

  「我像言不由衷?」

  「誰說我們有意思出讓孫氏?」

  「竊窕淑女,君子好述,」世功非常刻意地望我和世勳一眼,嘴角霎時間往上稍提,露了個全世界人都看得出的猥瑣笑容。我立即滿臉發燙,心頭的怒火,直升到頭頂上去。

  「我有比喻錯了嗎?」孫世功依然得戚:「孫氏實力雄厚,潛質可觀,擁有的地產人才、商業聯繫、社會聲望,全部極具吸收力,正是別家財團收購的難得目標。」

  「孫氏絕不出讓!」世勳斬釘截鐵地答。

  「孫世勳,你都未聽我報導價錢,就拴上後門,未免魯莽。雖然,世界上仍然有的是講心而不講金的所作所為,但欣賞受惠者易,行之維艱,你別高估自己,」

  我蹬住孫世功,很留神很留神地傾聽。這場家族大混戰一定不簡單,一定把我也牽涉在裡頭。他的每一句說話都有重要深意,毒針一根根迎頭向他老弟打來,其中一管的毒素大有可能是我和世勳的特殊關係。

  「2億美元,購入孫氏股份75%。」孫世功洋洋得意:「松田無須作價如此高昂,是他們對孫氏有信心,才有此舉。我們孫氏家族也應以絕好價格盡量售出手上股份以獲厚利。」

  如果有心出售孫氏,松田集團的條件是絕對算大手筆了。

  孫氏並非上市公司,無須受公開收購的條件限制,只要能操縱孫氏5l%,已經足夠把持大局,為所欲為。至於原來股東既已喪失主權,當然寧可趁高價把持有的股份盡量出售套現,另行發展,無可否認,這是正常生意下的一著好棋。

  然而,出售孫氏的念頭,世勳家族想都沒有想過。

  「世功你簡直在語無倫次了!」世勳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孫氏是無論如何不落入他人之手,尤其不落人日本人之手。」

  「語無倫次的是你!孫氏為什麼不賣?用以紀念先人?孫氏的根在上海,香港實在無根,要留個紀念的話,你孫世勳母子可以拱著先人神主牌,拿筆資金,返回上海去打天下。為感情而付出太多,是愚蠢之極的行為,這種仍然心甘情願活在舊時代的人應該是女人,包括你我母親……在內。」

  孫世功飛快地瞥我一眼。

  我當然明白他的所指,應該把我也包括在內。

  「孫世勳,你如要堂堂正正地做個男子漢,請跟時代的步伐—致,跟社會的浪潮配合。在商必須言商。孫氏企業前途似錦嗎?百貨業再興盛亦不外乎那低到無可再低的利錢,你自己細心想想,計清楚數目!」

  若真要計數的話,孫世功所言甚是。

  百貨業盈利佔不到過億元之龐大生意額的10%。這還未把自置物業,可以絕對控制租值的支持因素計算在內。

  道理是最顯淺不過的了,今時今日,將整幢孫氏企業大樓以及在新界的貨倉地皮以時值出租或者出售套現所生的銀行利息,已高高凌駕於經營百貨業所可能獲得的利潤之上。

  百貨業如此,部分工業的情況亦如此。大都會之內,若然時勢穩定,各行各業的生意才會有所發展,地產就必會瘋狂上揚。相反,地產價格低賤有可能顯示社會經濟衰退,根本就連生意都難以維持。說來說去,我始終是土地的崇拜者。

  世勳當然不會從正途去審度孫氏企業的前景。孫氏百貨是他母子在孫家身份的代表,是孫氏家族長存的象徵。

  他由震驚而至微微發怒,顯然辭鋒不及孫世功的凌厲。基本上,兄弟雖是同根而生,性情氣質卻絕對迥異。

  「世功,通世界的錢,我們搵之不盡,何苦咄咄逼人,更何況逼的是自己人,是親生骨肉?」

  「你說得對,通世界的錢,何其多,惟其如此,我務必要盡量搵,機不可失,否則再多也跟你我無關,」

  「母親這一關你過不了!孫氏股權仍在老人家手上,」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世勳提及有關孫氏產業權的情況。真沒想到,過盡數十年,主權仍在老太太手上,孫崇業的遺產承繼人會是妻子而不是兒子嗎?好生奇怪,

  孫世功聞言,連連冷笑:「那要看是哪一位母親了!」

  此言一出,世勳的臉頓呈紙白,一種罕有的、傷心欲絕的眼神散發開來,感染得一室冷漠。

  我清清楚楚地說第一句話,企圖力挽狂讕:「恕我直言,孫氏股權一半在孫世怡女士手上,非你們兄弟二人所能定奪。」

  松田集團即使要求半數以上的控股權,而孫世功那個房又願意全部拱手相讓,也要得到孫世怡那方面的勢力助陣,方可以成事。如今依照世功所言,松田集團要求控制75%,那麼孫世怡45%的股份再加孫廖美華母於的22.5%,還欠7.5%。孫氏歷年來對股份緊緊控制於家族範圍以內,只有10%,以獎勵員工方式,配送給對孫氏百貨有貢獻的老臣子,包括占6%的章尚清在內。如今章氏股份一分為二,傳給了世勳和我,換言之,松田集團要完成收購,必須將這10%之中的7.5%都包括在內,好夢方圓。

  據我估計,孫氏其他已退休的重臣,不會拒絕出售手上股權,事實上每年所派的那麼一點點紅利,怎麼及得上一大筆真金白銀放在自己口袋裡好?今時今日,及早將動產套現,誠一大喜訊,簡直町以媲美中了六合彩。

  然而,就算我肯把承繼的3%出讓,仍舊湊不上75%之數,就差那麼o.5%,非要取自世勳的一份不可,那大概無異於與虎謀皮:怎好算呢?

  天,為什麼我的思路急轉直下,竟然由擔心孫世勳招架不住,變成了擔心孫世功不能大功告成?

  我連連冷顫,覺得人性恐怖,自己更恐怖。

  一旦接觸到錢銀問題,就立即心猿意馬,蠢蠹欲動。

  松田集團要是收購成功,3%的股權價值600萬美元!

  有2400萬港幣身家的香港人為數實在很多,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然而,不怪是一回事, 自己無緣問津又是另回事,凡人皆有老病死,可是人人都想爭取不老不病甚至最好不死,

  我原來並不例外。

  不自覺地羞慚無地。

  孫世功竟然自以為是到有一臉激昂之氣,回答我的問話:「沈小姐你心水清。最重要的決定性關鍵操於孫祟禧一房,孫世怡已被通知,與松田代表團於明天抵港商議!

  「你一手擺佈!」世勳咬牙切齒。

  「聰明之士自己安排命運,愚頑之徒才任人魚肉,」

  孫世功又拿眼看我。的確工於心計!

  「明天孫世怡抵港,一切自有分曉,當然,有了大股東的同意,還需要小股東的支持。世勳你若識時務,回家去跟你母親商量, —齊把股份按照比例賣給松田集團,大家均有好處,如果各執—辭,後果一樣會一拍兩散!」

  「這其實是你母親多年的心願,是嗎?」

  認識世勳以來,這算是我聽見的第—句沒有禮數、缺乏教養的刻薄說話。

  迫虎跳牆,後果堪虞就是這番道理。

  想不到孫世功毫不迴避.答:「你知我知,50年來的委屈,她要一朝清雪,把孫氏賣給當年炸死丈夫的日本人,結束孫氏王國,再把你們母子驅逐於孫家形象以外!」

  何必為虎作倀?

  當然,切肉不離皮,孫世功由她母親茹苦含辛地養育成人:世功與世勳各為其主,妥協的機會極微了。

  我陪世勳走回他的辦公室。

  二人默然坐下,心浮氣躁,不知如何是好!

  「世勳,先別擔心,孫世怡未必肯出讓她的股權,她是孫崇禧的獨生女,不至於不念父女之情,將家族形象代表的孫氏百貨出讓他人!」

  「現時代的人不講感情,就算講,也有一個極限,」

  話溜出了嘴,我們立即敏感地對望一眼。

  世勳急急補充:「我當然希望有例外。」

  做人真難:今時今日,不顧情誼行事,落得個無情無義,冷血心腸的惡名, —旦顧念恩情,既有被譏評為戇居愚蒙的可能,且必然吃定啞巴虧!

  我沒有正面回答世勳,只勉力從另一個角度開解他:

  「孫世怕縱使不顧及父女家族的深情,也應該考慮到把企業賣給日本人,到底心上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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