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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梁鳳儀

  「不賣也不等於就這樣讓他們陷害了而不想辦法逃出生天。心如,別說坐牢是可怖的事,你一犯了官司,打擊了商場中人對你的信心,要翻身就難比登天了。一個人的名譽比生命還要珍貴。在獄中的困苦可能不難克服,但判罪的原因可以導致你萬劫不復,此生休矣,就是你的兒女將來也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幹活,那豈是上算?」

  我那一陣子的匹夫之勇,被唐襄年這麼一說,立即蕩然無存。

  我虛弱而憂傷地望著唐襄年,問了一句很沒有志氣,顯示了山窮水盡的話:

  「我怎好算了?」

  唐襄年說:

  「聽著,現今只有一個辦法把對方的陰謀完全化解。」

  我緊張得雙掌緊握,像以待罪之身聆聽判辭。

  唐襄年道:

  「趕快向交易所與證監處申請,提出全面性的收購。」

  「為什麼?」

  「以高價把小股東的股份收回來,就證明你沒有虧待他們,欺騙的罪名無法成立,即使方惜如走出來,證明偉特藥廠的避孕藥無效,偉特跟你解約,要你賠償,損失的人只你一個。只要保得住信用,不給人們有半點懷疑你的忠信,花掉的錢才有機會賺回來。」

  信譽是青山,留得它在,不怕沒有將來。

  「我們要籌組一個天文數字?」我說。

  「不至於吧!」

  「對我來說,肯定是的。」

  「心如,請放心……」

  我截了他的話:

  「襄年,我知道你打算照顧我,可是,我不可以無條件接受。」

  「又是自尊的問題?」

  「欠你的不能不還。襄年,老實說,我已窮途末路,沒有你的財力支持,根本不可以做這種全面性收購,況且,時局不好,這麼一收購了,等於在市場放貨拋售的時刻倒行逆施,我翻身之日更是遙遙無期。所以,我要有準備,不可能一直拖欠,心裡沒有一個底。」

  「好,你說,你要一個怎樣的底線?」

  「按揭。」我說,「按人還是按物業資產,包括金家的產業在內,由你選擇。」

  唐襄年凝望著我。

  「襄年,我等你的答覆。」

  「按揭的方式為什麼不可以由你來定?」

  「對你不公平。」我說,「你是債權人,有權選擇我的一切。」

  我沒有說出口來的是,也許我在下意識地逃避,我不要負那個甘心出賣自己的罪名,我不要名目張膽地變心,背叛金信暉。

  而實情是,熬了這十多年日子,我已經很累很夠很厭很煩很無奈了。

  或者我已不介意有人向我稍稍施加壓力,把我解脫出來,讓我有個堂而皇之的借口去抒洩情慾,突破桎梏。

  金信暉,這個無情無義,不負責任的傢伙,他曾留給我什麼?

  只有一筆沉重無比的心債。

  我真不必再盡忠存義,固守堅貞下去了吧?

  然而,唐襄年沒有中我的計。

  很快,代表他的律師把草擬的按揭合約交到我的跟前來,為了獲得他財政上的支持,讓我有能力向金氏企業的股東提出全面性高價收購,我把名下的所有的資產,包括金家股權、金氏股份,一切物業部抵押給唐襄年。

  只除了侯斯頓的那塊地皮是例外。

  這是他的選擇。他要錢而不要人。

  文件最後的一頁,夾了一個信封,我抽出了裡面的一張字條,是唐襄年的字跡,只三個字。

  「我愛你。」

  我笑。

  苦笑。

  是真的愛我?是因愛我而要求靈慾一致,寧缺毋濫,抑或我個人並沒有我的整副身家來得吸引?

  我是成熟了。

  因為我學曉了懷疑我身邊的所有人。我知道要分析每一個正面與負面的可能性,而不選擇一個令自己心安的可能去相信。

  而且,我更知道有很多事不必尋根究底去找答案,既來之則安之,接受它,盡量地把自己手上所擁有的變大變多。

  成熟其實也代表悲哀。竟連對說愛我的人,也要生疑。

  金氏企業一宣佈以高出市價百分之五十的價錢提出公開收購之後,金融業內的人紛紛揣測,引起哄動。他們都估量著我們有重大的業務計劃在手,秘而不宣。

  沒有人會知悉真相。

  現今即使小股東不答應出讓手上的股票,我既做了這個公開收購的行動,也已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金旭暉與方惜如若再站到人前去誣告我,只不過是兩個小丑鬧出來的一個大笑話罷了。

  每念到此,我就覺得花出去的資金不是白花了。也認識到金錢是排除萬難的一服靈丹妙藥。有了錢,再配合智謀與胸襟,才能所向無敵。

  他們也太低估了我了,金旭暉與方惜如做夢也沒有想過我會肯如此大手筆地放棄巨額資產,也不肯讓他們得到對比下的一點便宜。

  人要活著,是要爭一口氣。

  沒有這一口氣,而擁有其他,都是白說的。

  偉特藥廠聽到了這個公開收購的消息,大偉搖電話給我,語音喜悅,道:

  「唐先生推薦得對,你是個絕對可信任與合作的人。這次你向投資在你身上的人,包括我們,所表示的誠意與慷慨,我們會記住。縱使市面上再有不利於我們合作的謠言,我們也願意與你攜手共同解決。」

  唐襄年說得對,很多收入與支出,不能只看表面。

  經此一役,我相信偉持與我的合作關係在日後會更鞏固,業務會發展得很好。

  目前要處理的是方惜如。

  我囑咐李元德:

  「通知我的代表律師,在報紙上登一段廣告,說方惜如離開金氏機構,此後華洋業務,概與我們無關。」

  李元德一向對方惜如的印象不好,這一次,卻沒有興奮地接下這個指命。

  「你有別的意見嗎?」我問。

  「點到即止,不宜過態吧!」

  我冷笑:

  「跟方惜如的手段與心腸比較,我今日的舉止算是小巫見大巫了。元德,你沒有教我狠心決絕,是我自重重困苦中領悟出來的。你去辦吧!」

  李元德沒有做聲,領命而去。

  李元德之所以幾十年受我重用,每想起來,是因為他的確是個有分有寸的人。

  方惜如撿拾好她所有的文件雜物,準備離開金氏。

  我特意地走過她身旁,語音平和地說:

  「你的金旭暉有沒有派車子來接你了。戰敗國對於被釋的俘虜一般都有重劫之後相逢,仿如隔世的感覺。不是不值得你高興的。」

  「大姐,你先別太開心,以本傷人所引致的損失比你預計中可能要高很多倍。時局日差,股市隨時大崩潰。」

  「多謝你關心,我損失多少事小,別讓你得逞事大。惜如,請記著我幾時都歡迎你在金家有一個明朗的、見得人的地位,可是,別在你老姐頭上動土,你贏不了,只會吃不了兜著走,而讓你在金旭暉心上的份量大打折扣,在傅菁跟前更矮一截了。」

  方惜如整張臉漲紅,身子開始因為激動而搖搖欲墜。

  「你保重,現今唯一能贏傅菁的就是你懷了金旭暉的孩子,是吧?」我說。

  方惜如的面色由紅變白,由白變紅,細汗成了一條線地自額角流下來。她的臉部肌肉開始扭曲,漸漸變得醜陋。

  或者在我的眼中,方惜如根本是個極端醜陋的女人。

  多看她一眼,也令人嘔心。

  我轉過臉去,打算走開。

  「大姐!」方惜如叫住了我,「大姐,救我!」

  救她?

  我回轉身來,覺著事態有點不尋常,方惜如的面色變得死灰,汗出如漿,似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拚命抗拒與掙扎,那雙撐著書桌的手顫抖得差不多支持不住似的。

  我下意識地趨前去,問:

  「你怎麼了?」

  「我……我肚子痛,很痛,請叫醫生。」

  我火速囑咐幾個同事先把方惜如扶著,然後找到了李元珍,分工合作,一方面通知救傷車,一方面把電後接到永隆行去,將情況告訴金旭暉。

  救傷車把惜如立即載到醫院急診室去,我很自然地帶同了李元珍跟在身邊。

  醫院的登記手續由我辦理。

  對方問:

  「你是病人親屬?」

  我答:

  「對,我是她姊姊。」

  回答了這句話,我渾身的哆嗦,有難以言宣的感慨與激動。

  我問當值的醫護人員:

  「請問我妹妹的情況怎麼樣?她是懷了孕的。」

  有位護士答我:

  「你別心急,現在已經在急診室替她急救了,剛才醫生的推斷,可能是宮外孕。」

  天!我的心像被吊在懸崖之上,隨時在下一分鐘就會繩索折斷,掉下深淵去似的。

  陷害自己的仇人正在她個人榮辱存亡的關頭上掙扎,我作為旁觀者,應該怎麼樣反應?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迷惘。

  人生的禍福難以預料到這個地步,叫人怎麼說呢!

  我下意識地默默禱告:

  「娘,你在天之靈保佑惜如。」

  我是真心的。

  過了一陣子,金旭暉趕到了。

  無疑,他是憂慮的。

  我們無言而焦急地坐在等候室內,數著時間一秒又一秒地很慢很慢很慢爬行著過。

  竟忘了通知健如。

  才把李元珍支使了去給健如搖電話,醫生就走進來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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