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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梁鳳儀

  我在打哆嗖,把身子更縮成一團,躲在仿堯的懷抱裡。

  「要你放棄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是一個為難的決定,是嗎?然,福策,我能看得出來,就在這次菲律賓之行,一切有了轉機,是不是?」

  「仿堯,讓我們好好地生活幾天。」

  「只幾天?不是天長地久?」仿堯笑。

  我輕歎:「『我不敢妄想。」

  「事在人為。」

  「仿堯,請最低限度相信,我們這幾天是快樂的,是真心誠意的,是相親相愛的。求你,相信!」

  月華高照,淒迷如夢的小島上,仿堯和我相擁著。仿堯在我耳畔問:

  「我多麼地高興,我們因此行而有了突破!福泉,是你想清楚而作的決定吧?」

  在訪堯的心目中。一定認為我之所以改變了一向若即若離的態度,是因為擋在我們之間的阻力減弱了,甚而慢慢引退以至消失掉,這包括對杜青雲的仇恨,以及單逸相的尷尬。

  「福慧,告訴我,是不是我期盼已久的日子就在目前?因我不希望這幾天是你我之間的一個偶然。」

  我沒有答。怎麼答呢?有太多的混淆,有太多的情不得已.控制著我。

  「福慧,為什麼不答我?」我在訪堯的懷中蠕動著,仍然不曉得作答。

  「我不相信那套不在乎天長地久,但願曾經擁有的理論。當我們擁有對方時,一定應該有個死生相許的感覺,那才對以後再有什麼不能預測的意外發生,因而失控,也叫心安理得。福慧,我曾試過一次政治式與商業化的婚姻,嚇怕了我。多麼地希望自己能擁有一次真誠相愛的經驗。」

  「仿堯,你看過這樣的一齣電影沒有?」

  我並不是把話題帶開,我是有感而發。

  男主角是個銀行的小職員,踉女主角相戀,很渴望能早日成家立室,於是一時急躁,生了博彩之念,把銀行的一批過帳挪動至賭場,孤注一擲。結果呢,輸了。翌日,立即被銀行告發,報警把他逮捕。在押往法庭途中,他試圖擺脫看守他的行察逃走。何其不幸,就在糾纏之間,誤把警察槍斃。他是逃脫了。亡命天涯之前,他找到了女主角。女主角悶聲不響,抓了所有積蓄,就跟著男主角高飛遠走去。兩個人穿州過縣,躲在施捨、躲在莊園、躲在深山、躲在峽谷。他們拋開了心上的一抹陰影,看成是二人生命中最無牽無掛、最無阻礙、最坦誠、最癡愛的一段歷程。

  「結局如何?」仿堯問。

  「我忘了結局,但忘不了他們摒棄一切世俗煩憂,人情牽制逍遙自在的那段天涯海角的雙宿雙棲。仿堯,誰會沒有控制不來的錯過,誰會沒有身不由己,不是故意編排一個有遺憾的結局,只是不願意放棄今朝手上的福與樂罷了!」我又一次的欺騙了仿堯。

  因為我並沒有忘記那套電影的結局。

  男女主角明知道罪行難逃,早晚分離,於是盡情抓緊了相聚時光,直至一個明媚的下午,當他倆正正在小鄉村內的一間茶室午茶時,大隊警察趕至。

  女主角不動聲息,拿出手袋裡的手槍,向正男主角太陽穴打了一槍,再行吞槍自殺。灩灩驕陽,照得見他們含笑伏於露天的餐桌上。

  對的,這個故事的男女主角正正是因為不能長相廝守,因此刻意部署曾經擁有。

  他們的思想、心情,甚而遭遇都正如我的一樣。

  有很多錯,只為一時意氣。然,一錯之後,就牽絲拉籐,陰差陽錯,一發不可收拾。當事人太太太無辭以對了。再一次地自私吧,我不能讓仿堯知道,我早已有了跟他結束情緣的心理準備。

  只讓他的眉舒眼笑,像頭上的滿天星,覆蓋到我臉上身上來吧!我是真心誠意愛仿堯的。

  為什麼?是因為四周太多不堪入目的嘴臉,使仿堯鶴立雞群、脫穎而出嗎?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潛意識地起了反抗反感,也只有跟仿堯在一起,才使我覺得清白正直,身心舒朗?抑或我是真為了將要永遠失去他而深深愛上他了?

  「福慧,什麼都不要想了!」仿堯俯吻著我。

  對,什麼都不要想,不必想。

  我緊緊擁著仿堯,閉上了眼。

  生活在小島上的四天,我倆仿如神仙。

  清晨、正午、黃昏、日落、以至深夜,小島上處處可聞的木只是蟲聲鳥鳴浪育風響,也是我們的笑聲,清脆爽朗得一如門前那串迎風搖蕩的貝殼。

  那最後的一夜,我扯著仿堯,不讓他睡。

  他哀求說:「福慧,我困我累,你就讓我歇一歇,明天再跟你說話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嚷,拚命地叫嚷。

  仿堯,因為我們再沒有明天。

  豆大的眼淚碎落在衣襟上。

  仿堯失聲笑出來:

  「真是嬌生慣養的一位小姐,容不下一點點的不稱心、不如意。快快別哭,我囑傭人沖一壺靚咖啡,陪你剪燭夜談,直至黎明好了。」

  對,黑暗的盡頭,就是黎明。不幸的是,我們才不過剛剛踏進黑暗之中。

  重返香江,整個人立即緊張起來,像囚犯,每一分鐘都等著法官宣判行刑時刻。

  在辦公室內,每次電話鈴聲,都令我追惴惴不安。來者請不要是霍守謙,更不要是單逸桐。求求你們,請遠離我,放過我。

  一連幾天,他們都沒有跟我聯絡。好,從此以後銷聲匿跡就好。

  仿堯的情緒特別高漲,他正正式式地給我說:

  「福慧,請告訴我,以何種方式向你求婚,始合你意!一大束白玫瑰?一百枝好不好?」

  我登時打了個寒嚶。

  一百枝白玫瑰?有人要親手把第一百枝插進我房間去,這是條件,是承諾?

  我顧左右而言他:「你的離婚手續並未辦妥!」

  「這不是問題,只要依足對方要求,她倒是個明快人,答應把分居日子提前,彼此簽字認可,我離婚就即席生效。」

  「你答應對方的全部要求?」我問。

  「沒有什麼值得執拗的。」

  「仿堯,這要你折損一大筆財富?」

  我只差沒有問出口,你的現金能周轉得來嗎?

  不能這麼直接地問,否則仿堯便會思疑。

  「金錢之可貴,無非是能挪動以應燃眉之急。」

  「挪得動嗎?」我忍不住間接地問。

  「你放心!」

  我默然。

  稍後,仿堯喜孜孜地坐近我身邊,說: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逸桐終於對我們諒解了!」

  仿堯甚至不是說對我諒解,他把我們都連在一起,成為一個共同進退的個體。我實在感激。

  「本來,贍養費中牽涉的現金數目,對我有點困難。然,逸桐答應幫我周轉。」

  我驚問:「他什麼時候答應的?」

  「昨晚,在長途電話裡頭。」

  我看牢仿堯,木無表情。

  腦裡像被重重狙擊一下,登時麻木。

  「太多意外的驚喜了,是嗎?」仿堯說:「所有的難題都像一下子迎刃而解,這是說,緣份是注定找們要在一起的。」

  我呱的一聲,哭了出來。嚇得仿堯手足無措。

  「傻孩子,怎麼開心得哭起來了。女人真是!」

  當單逸桐出現在江家小偏廳內,說要求見我時,我一點驚駭也沒有。我是買兇殺入的主謀,當然得面對殺手。「幸不辱命!」單逸桐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一陣寒意直貫心田。

  「幸不辱命!」這是單逸桐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望住他,這個男人的確英尺颯颯,調優不凡。

  「是想當然的結果,還是真的米已成炊?」

  我仍舊希望有一絲轉圜餘地。

  「你這麼多疑,信不過我?」單逸桐不屑地笑笑。

  「才不過是十天左右的工夫。」

  「我哥哥迷戀你只在一見之後。這又怎麼說?」

  我頹然地跌坐在柏子上,五臟六腑皺結在一起,痛,劇痛,痛不可當,以至於一額冷汗。

  「江福慧,我佩服你的神機妙算。世界上少有真情真義。

  多麼可惜。陸湘靈潛意識妒恨你的家世地位,以及所有,她認為我當了她裙下不貳之臣。正正是再進一步將你比下去。」

  在賭桌贏了的人,不曉得收手,仍窮追猛打,結果堪虞。

  陸湘靈認為贏我不夠多?

  哈哈!這麼說,她是自投羅網了。

  心術不正的人,打擊了敵人,分明勝利之後,還看不得失敗者立即抹乾眼淚,重新為人。這種氣量,值得懲戒。在杜青雲,以至陸湘靈眼內,一定以為我經此巨劫,應該自殺才對。我死不了,活得比以前更好,我身邊出現的人比杜青雲尤勝億倍,於是他們心心不忿了,認為大伙還是未能完全伸雪,因此而要借助單逸桐的關係,跟我比較?

  陸湘靈不適應豪門富戶的場面格局,使她本人侷促不安,心生自卑,因而也需要單逸桐的支撐。

  太可笑的一回事了!陸湘靈與杜青雲的愛情呢?我以為他們是死生相許,生死與共?不是嗎?只不過是各懷鬼胎,將愛情包裝著虛榮與報復之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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