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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梁鳳儀

  倒是難為了邱仿堯,白白為我串演一個可大可小的角色,幸虧他不在本城發展,否則那姓霍的在他跟前摔了這一跤,將來在什麼場合內借題發揮,害他不好過,也是可能有的。

  很常見的情況是,十八年前開罪過一個人,或窺視了某人的一個秘密,猶如中了小小毒器,下一定立即毒發身亡,等足半輩子,偏在當事人都忘個一千二淨之時,才舊患復我對邱仿堯說:「對不起啊!才有令你尷尬的地方,要請你原諒。」

  「不要緊,我只認識你,並不認識他。我只是當自己朋友有難時,才會難過的。」

  「原來也是鐵石心腸的一個人!」我笑。

  「要關照的人一多,感情就淡了。」

  說著這話時,他望我的眼神是專注的。

  朱廣桐的工業村計劃,很快的得到了國內當局的回應,當然是極具鼓舞性的。有關方面答應下來,一定會盡力幫忙,讓工業村得以盡快完成。

  我有更關心的事,要趁朱廣桐獲得這些援引時辦,於是我問他:

  「朱翁,托你介紹上頭一個可以有甚多消息與辦法的人給我,替我親戚尋一個失散了的孩子成不成?」

  「那還不容易呢!名字若交了下來,叫他跟誰聯絡呢?」

  「我的助手葛熬德。」

  「好,我准辦妥。」

  我給小葛囑咐:「試替那霍守謙尋一尋他仍在鄉間的女兒下落。有需要的話,你就到上頭去走一轉,朱翁會給你介紹有關人等。

  第六章

  對於小葛,我是越來越有信心了。

  一則是她的辦事態度與成績實在好,二則也為女人對女人在相處上頭的第六靈感,我覺得我們會合作愉快,而且性情相近,更有可能發展成為談得來的朋友。

  有朋友,對我而言,還是重要的。

  以前,我起碼有蔣幗眉。如今,我有誰?

  也是女人的第六靈感使然吧,幗眉顯然地覺著我對她的冷淡與疏離。

  她撥電話給我,聲音是懇切的:

  「福慧?我能不能來見你一面呢?」

  「利通銀行的大門朝九晚五的敞開著呢,還有,我從來沒有不歡迎你到我家裡來。只是,近日的確很忙,有要緊事的話,在電話裡頭說了,還更便捷。」

  這當然是推搪。壓根兒就不想再跟她多見面。

  越來越怕那副聖女似的面容,分明在貪婪著信眾的崇拜與接納著信眾的犧牲,依然擺出副毫不在乎的超脫嘴臉,我受不了。

  我並不認為這世界上存在著聖人!

  最低限度,我不相信,除非她顯了神跡,救了我的命!

  幗眉說:「見你原是想跟你辭行。我剛累積了大半年假期,打算到外頭走走,順便……」

  「移民嗎?」這是時興的玩意兒。

  「不。我只是打算利用這段日子,住到在海外比較寧靜的地方去,試寫一本書。」

  「關於你的故事?」

  「你反對嗎?」

  「我有這個權利?」

  『福慧,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聲音裡透著難過。

  我不打算否認,只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婆婆媽媽地討論下去:

  「祝你的書早日寫成出版。」

  世界上還真有不少作家,是把自己的愛情故事寫出來因而成名的。當然不能小瞧蔣幗眉。

  我管自冷笑。

  我甚至沒有問她目的地是哪裡?

  對我沒有利益的事情,我再不關心了。

  邱仿堯仍然每天送花來。

  都是白玫瑰。

  天下間哪來這麼多白玫瑰。

  我捧住了那一大束的花,捧到鼻尖去,一陣清香滲人心脾。打開了便條,他寫道:

  「弟弟自海外返抵菲律賓,我要趕回去相見。辦妥了各事,仍要回港來。希望在馬尼拉,容易找到白色的玫瑰。」

  直至目前為止,仍想不出邱仿堯會在我的故事中扮演一個怎麼樣的角色,尤其不知道他能在對付杜青雲的折子戲上起什麼作用的話,他再好、再感人的表現還只不過是增加我的一點點生活情趣而已,對他,我毫不緊張。

  反而是這個晚上要出席的宴會,還能令我多花一點精神與心思去關顧。

  是本城首屈一指的英資機構威捷洋行大班費利斯邀約的晚宴,假他的府邪舉行。出席的肯定是達官貴人。

  從其中我能獲得的援引,不論對私人計劃抑或利通前景,都可大可小,非留神應付不可。

  費利斯的巨宅在青坎角最盡頭,是一間殖民地式府邸。

  冠蓋雲集的關係,一條小路旁都排滿了各式名車。

  司機三五成群的站立著,候上一整個晚上,自然互通消息,談個痛快。要知道豪門富戶的消息,其中一法就是買通某大人物的司機,擔保是一條捷徑。

  費利斯見了我,差不多說到第三四句話,就問:

  「小葛在你的寶號,表現一定令你稱心如意吧y?」

  我這才醒起葛鰓懿原是威捷洋行內的紅員,慌忙道:

  「相當的稱職,能有這樣的助手,是我的幸運,還不曾謝謝你的承讓。」

  「我是捨不得放小葛走的。可是,沒辦法。女孩兒家再棒,也過不了那一關!」

  話說出了口,費利斯隨即驚覺可能要觸著我的癢處,慌忙叫人為我添酒,乘勢顧左右而言他。

  自己有瘡疤傷痕,就有這種為難。

  人家不是故意去抓你的瘡疤,只是不經意的說著些閒事,誰知卻正正碰到你的創痛。剛癒合起來的傷口,又因這輕輕的觸動而重現裂痕。

  剛才費利斯所說的那番話,也使我微微震驚,原來小葛也是傷心人?

  她說給我聽的一個版本並不同於這個。

  當然,總不成要她為了見一份新工,而要自揭底牌,露出了可能是血肉模糊的真象。

  小葛口中所說的並不完全是措辭借口,有可能是幾個因素令她要在威捷洋行引退。

  賓客之中有政府裡頭金融科的大員,當然還是紅鬚綠眼的洋鬼子,叫夏理遜的。

  夏理遜已屆退休年齡。他在本埠已經服務了差不多三十年了。說得直率一點,他實實在在算是看著我長大的一位洋世伯。當父親在世時,他正正派在銀行監理處,我跟他敘面的機會還真不少。

  利通銀行擠提時,也是何耀基去請他酌情出頭,通過傳媒,輔助我們渡過難關的。

  今次是利通出事後,第二次跟他見面了。

  我當然親自到過他的辦公室向他致謝。

  那起官式場合,並不方便說什麼體己話。

  他身邊因有其他下屬在,我更連問他什麼時候退休了,退休後有什麼計劃都不敢。無謂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以為我以什麼利誘的方式,夏理遜才肯幫我們的忙。

  世界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世界。

  人是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加害別人的。

  然,如果粗心大意予人口實,那就更易受害了。

  悲哀的地方也在於此。

  這次再跟夏理遜相見,場合比較易讓我們說上幾句私質。

  我問:「什麼時候正式退休?」

  「本年年底,趕得及回老家去過聖誕。」

  「你不打算在這兒長居嗎?」

  「不。退休是應該在自己的國土上的。」

  夏理遜此言實在令我欽佩而且感動。

  不少外國入來到本城,視之為樂土,戀棧不捨,實行落地生根。這當然是未可厚非的。

  只是有更值得尊敬之士如夏理遜,明知回歸祖國,生活上的奢華享受,直線下降,仍然義不容辭地回去,不是嗎,在有司機車出車入,轉而為輪隊乘搭巴士;家中婢僕如雲,寫字樓下屬一大堆,轉而為對牢黃臉婆一名;更莫說在此地是天天佳餚美酒、夜夜笙歌作樂,來往富豪,穿梭權貴,回到老家去,跟街邊的醉漢,都是手中擁有一票的選民而已。拿這種權勢跟在本城的際遇比,真是有若雲泥。人之所以嚮往物質,很多時,除了官能上的直接享受之外,更是為了精神上的暢快。

  同一個年邁的洋鬼子,在本城,他退休了,仍能尋找到別的依傍,或進駐私人機構,繼續以其學識經驗甚至名望換取優厚待遇,地位與享受仍能維持在相若的層面上,下致於一落千丈。然,他回去祖國呢,這全身而退,就必變成平凡的一個糟老頭,淹沒於茫茫人海之中了。

  是要為了一點骨氣,一份志願,才會堅持要在自己的國上上終其餘年的。

  「能讓我為你餞行嗎?」

  「先謝謝你。」

  「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握著他的手。

  「當然,當然。」夏理遜有點欲言又止。

  我鼓勵他說:

  「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請別介意,直說無妨。」

  「你有過杜青雲的消息嗎?」

  「沒有。」

  「他正在申請入股成為聯藝集團的董事,他剛宣稱,向正在有官司纏身的王培新購入他在藝聯的股權,正待批准。」

  「他是有那個錢。」我平靜他說。

  夏理遜點點頭。

  「的確,有了錢總要有身份才能在社會立足。」

  我笑。這消息最令我開心不過了,最怕是他把從我手中騙去的幾億元,調離本市,然後與他心愛的陸湘靈高飛遠走,到海外去隱居;不問世事。要真如此,我江福慧再恨他,還不致於有膽量和有需要買兇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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