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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梁鳳儀

  「昨天,你和英嘉成午宴。」

  「我不只跟他午膳,我們還很多時一起打網球,是談得來的朋友。然,我們各為其主。他這副德性,怎能在這大時代跳槽服侍英國人的眉頭眼額。我們都旗幟鮮明,立場清楚,並且互相尊重。這個朋友可以交下去。但在九七之前,絕無合作之可能,昨天我才又跟英嘉成吃晚飯。」

  「天!」樂秋心輕喊。

  「恕我直言,是不是踩進徐永祿與杜佑祺陷阱內的不只英嘉成一人?你對他出了大誤會了?」

  「你知道?」

  「不難聯想,自英嘉成離開富恆後,上市生意差不多盡入英林與富恆的囊中,這是因為徐永祿跟我們的主席,透過佐治麥丹尼的穿針引線,現今如魚得水,合作愉快。兩家中英大金融機構一聯手,蠶食鯨吞所有中小型華資金融公司的生意,簡直易如反掌。」

  「你如此不避嫌的坦白告訴我?」

  「都已是婦孺皆知,報紙報道得已成舊聞的事,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對,愚蠢的只是樂秋心自己。

  難怪連徐永祿都大言不慚的在樂秋心跟前透露聲氣。

  不是對方大意,而只是勝券在握,且日內就有人人可見的事實,何必還作不必要的隱瞞?

  且,最重要的是,正如徐永祿所言,如今的樂秋心沒有太多的選擇。

  「若翰,你昨晚見了英嘉成,他怎麼樣?」

  「還可以,是個經得起風浪的男子漢吧,正在跟另一間華資金融行洽商受雇條件。當然,規模沒有富恆的大,然,事在人為,說不定他可以大展拳腳。」

  早餐之後,樂秋心馬不停蹄地趕回富恆去,把小紅叫進辦公室來,口述了辭職信,請秘書立即為她打好。

  「樂小姐!」小紅只喊了一聲,眼眶就己濕。

  「小紅!」樂秋心站起來,走到她跟前去,緊緊的拉住小紅雙手,說:「多謝你這年來的良好服務,你的忠耿尤其深感我心。這些天來,太多意料不及的不如意事發生,人變得既暴躁,又敏感,對自己親近的人,生的誤會尤其多。包括連累你委屈在內,要鄭重的請你原諒。」

  「請別這麼說,樂小姐,請別這麼說。我實在也是力有不逮,正如你說的,婚後要處理的人與事,令我措手不及。」「激情之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再加一大堆人情事理,真要命!是不是?」

  「是,樂小姐!」

  樂秋心與小紅緊緊的抱在一起。

  秋心拍著小紅的肩膊,說:

  「請替我把信打好,事不宜遲。」

  「樂小姐,我也不幹了,隨你一道進退。」

  「千萬不可。我還沒有找到新工作,不知道前途如何,否則還可以一直把你帶在身邊。」

  小紅默然,一會,才憂心地說:

  「不知道他們會把我調派到什麼人的辦公室去?」

  「不要緊的,你是個盡責的秘書,任何一位上司都會喜歡你。」

  「樂小姐,多謝你的鼓勵。如果我有選擇,我寧可跟隨你。」

  可是小紅並沒有選擇。

  樂秋心突然辭職,很快就接到人事部的通知,接納她的請辭,並同意她隨時可以開始放積累多年的大假,差不多就等於不用再上班了。

  她循硯蹈矩地打好了跟各部門頭頭道別的便條,下屬部門都跑進來,跟她握手道別,禮貌周周。她呢,一式一樣,跑去主席室與總裁辦公室,跟杜佑祺及孫國棟請辭,彼此都虛偽地跟對方作這最後的應酬。

  樂秋心踏出富恆時,累得差不多要當眾暈倒。

  她沒有跟徐永祿道別,對方也沒有來找她。

  這一場折子戲已經落幕。

  樂秋心沒有意思再跟徐永祿玩這種人際把戲。她之於他,是人生的一片雲也好,是事業上一塊踏腳石也罷,甚而是他借題發揮的一個對象亦不相干,深究是沒有必要,且是太賞對方面子了。

  至於徐永祿,他有一萬個理由不跟樂秋心說再見。再奸狡的人,都可以有感情脆弱的一而,也可以有忍不住跟人結怨的執著與衝動。因此,徐永祿對樂秋心的離去,不欲、不忍、或不屑不顧,全都有可能。

  樂秋心在這個黃昏,探訪了太古廣場,找到了那間叫寶緣花屋的。推門進去。

  屋內立即響起了好聽鐘聲,姜寶緣正在整理一個花籃,揚起頭來,看見了樂秋心。

  兩個女人一時間都有一點點的難為情。

  還是姜寶緣先開了口,說:「樂小姐,你好!」「你好!」「找我?」這是肯定的,樂秋心不至於專誠來買花。「是。」秋心有點慚愧。「有什麼事嗎?」「是這樣的,這陣子,我跟嘉成失去了聯絡。」「你想找他?」「方便嗎?」這個問題,其實要的是另一個答案。姜寶緣當然會意。她說:「嘉成住在凱城酒店。」「嗯!」樂秋心吁一口氣。「樂小姐,他沒有回家來,我相信他在等你,快去找他吧!嘉成需要你。」

  「多謝!」樂秋心有點慚愧地微垂下頭。

  「別難過,有誤會、有爭吵,才會有激情。你倆要走的路還長。」

  樂秋心抬起頭來,看到姜寶緣和藹可親的笑貌,心頭覺著的竟是一點點涼意。

  她再度稱謝,走出寶緣花屋。

  邊走邊以雙手環抱著自己。她太明白這一場仗,姜寶緣並非全軍覆沒的一個人。

  一個肯把自己的胸襟勉力拉到如此寬闊的女人,必有令人謹記與感動的地方。

  尤其是經過這一役,姜寶緣更站於不敗之地。

  新歡可以戰勝舊愛,但妻子不能取代一個通過考驗與患難而建立永久感情的好朋友。

  姜寶緣現今的身份,高貴且屹立不倒。

  不可能再希冀鬥贏她了,只能此生此世,讓她在精神上與自己共存共榮。

  來到了凱城酒店的大堂,站在那一排通上房間的電話之前,呆望著電話,久久沒勇氣拿起來。

  為什麼呢?

  是怕續不了前緣?

  抑或是怕續前緣?

  兩者都是為難。

  不是沒有發覺心底藏著的對英嘉成的情與愛,只是,激情之後接踵而來的永遠是一連串不會磨滅,如野草般春風吹又生的生活困難與阻滯。所有曾有過的歡愉都只會成為追憶。

  是很令人氣餒,心灰的一回事。然,生活仍是要持續下去。

  既如是,總需要一個自己心愛的伴侶。

  樂秋心輕歎一聲,終於拿起了電話,對接線生說:

  「英嘉成先生的房間號碼?抑或請你代我接上去?」

  耳畔回答的聲音如許熟悉。

  「英先生不在房間。」

  樂秋心緩緩地放下電話,回轉頭來。

  似過了千秋萬世。

  英嘉成喊了一句:

  「秋心,你終於來了!」

  他們緊緊地相擁著。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樂秋心問都沒有問,英嘉成怎麼會知道她終於來了。

  於是英嘉成也毋須再坦率地告訴她,是姜寶緣通的風、報的訊。

  彼此都明白到,有些事,有些人必須在對方跟前,擦出局外。

  姑勿論再有沒有激情,都需要重新開始。

  是一個艷陽天。

  中環花園道的聖堂內,站著一對新人。

  在神父摯誠的祝禱之,結成了夫婦。

  他們圈著手,走出教堂時,趕來了一個嘉賓,小紅。

  小紅是滿頭大汗的,喘著氣的才在這最後一分鐘趕至。

  她幾乎感動得要哭出來了。

  自從樂秋心走出富恆的大門之後,人事部通知,由公關經理宋美雲接替樂秋心的位置,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其後人們才洞悉內裡乾坤,傳出英嘉成跳槽一事,只不過是杜佑祺與徐永祿迫走他的一個騙局,請辭的一班經理,全是過檔到徐永祿門下去的人馬,無非做個樣子,佈個煙幕,讓英嘉成覺得冤屈,自以為無從解釋,忿而拂袖而行。論功行賞,固然以挽留為借口,加了各人的薪金。樂秋心不肯歸降,那就提升宋美雲,更是意料中事。

  宋美雲有自己的心腹秘書任俊萍,然,為了接任方便,仍要人事部把馮逸紅留在她身邊幫忙著辦事。然,不論是聲望與地位,小紅都給任俊萍比了下去。

  任俊萍是個有風駛盡裡的剛升為城隍的水鬼,笑得陰側側地,對小紅說:

  「小紅,我們現今當真是同在一條船上的人。要好好的聯手服侍宋小姐,是你說的,何必要望那條船沉?」

  這以後,小紅在任俊萍的作威作福之下,日子當然不會好過。

  她有想過辭職不幹,徐圖後算,或者跟在耀華身邊,到他的店上去幫幫忙,也未嘗不好。

  正打算好好的跟丈夫商量時,這一晚,麥耀華很早就回家裡來,臉色不大好。

  小紅問:

  「你不舒服?」

  「沒有什麼?心情惡劣之故。」

  「有什麼事嗎?」

  「小紅,」耀華握著妻子的手:「這陣子公司的生意毫不穩定。很多外賬到期,都總是拖著沒有給我們結算。自己欠負的街數呢,刻不容緩地要結清。再這樣子下去,怕只有結束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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