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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梁鳳儀

  「反正是粗工一份,我就寧願到外國去了,最低限度,生活環境使人不覺自卑,不易覺得貧富懸殊。就算捱,也心內好過。」

  這番話其實更有效地傷了耀華的自尊心,他說:

  「原來在香港,有自己房子住,有盤足夠餬口,又有前景的小生意,有肯定的收入,也算是捱嗎?」

  小紅被丈夫塞了這幾句話,益發難過。說:

  「耀華,婚前你是不是說過如果我要移民,你會隨我去。」

  麥耀華愣住,心裡有氣:

  「我有沒有說移民這回事我極之不願意、極之討厭、極之抗拒。如果你硬要我做這件事,你可又是為我著想了?」

  「我不為你著想、我若不為你著想的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再受你那母親的窩囊氣。且別向我說她守寡幾十年,應受尊重,一手養大的孤兒可不只你麥耀華一人,她也有個女兒麥耀媚遠在外國優哉悠哉呢,前些時寄回來的照片,不是剛買了部簇新的車子嗎?怕她也有能力照顧你母親,把她接到彼邦居住了吧?何必每個星期跑到這兒來委委屈屈的吃我燒的一頓飯,左右逢迎皆不是,拿我當老媽子看待。」

  「今晚到此為止,我們不便再談下去了。」耀華生氣了。

  「你這叫做老羞成怒?」

  「彼此彼此。」

  「婚前說過的後,全不算數了?」

  「婚前你待我並不如此。」

  完全僵住了。

  小夫妻婚後第一晚分房而睡。

  麥耀華走回睡房去,一頭就倒下去,累極,沒法子再往這些閒氣堆想去。

  小紅呢,不服氣自動睡到丈夫身邊,於是跑進客房,蜷伏在軟墊上,苦苦的在自舐受創的感情傷口。

  這種鬧情緒的狀況,竟然維持了整整一個星期而毫無進展。

  或許一切的悲傷與顧慮都是多餘的,甚至是無中生有的.不必再放在心上。

  然,有個無法解答的問題,像一塊重鉛似壓在心頭,令她不舒服透頂。

  為甚麼婚前所有橫亙在生活上的不如意,所有發生於二人之間的齟齬,都是愛情上可喜的考驗,都能過五關斬六將。可是,婚後呢,全變了質了。

  彼此都覺得大勢已定,不容商榷,於是放肆脾氣,不勞容忍。

  還有一個思想,只因在自己的生命中納入另外一條生命之後,能加強力量,爭取更多歡樂與幸福。這個期望對所有新婚夫婦都是高漲的,一旦事實並非如此,或甚至背道而馳,失望所帶來的激動與憂憤一旦表面化,就造成了夫妻之間的疏離。

  非常簡單的一條道理,如果成雙成對在生活與感覺上沒有進步,何必多一個人成為負累,徒添掣肘。

  一旦有了這個想法,感情就會驟降。

  日積月累的不滿,造成冷漠與無奈。

  經年的冷漠與無奈之後,忽有另一度與第三者的激情出現,便促成仳離。

  小紅打了個寒噤。

  她想到樂秋心與英嘉成,也想到英嘉成與姜寶緣,他們之間的關係發展不知道是否這條公式?

  這陣子,富恆裡頭關於他們的是非真多,聽得小紅憂煩不已,都不知如何反應。

  只為英嘉成關照了公關部及人事部,把公司的鮮花戶口分一半給寶緣花屋,於是同事們都跟那位前任的英董事太太有了接觸,姜寶緣似乎給所有人的印象都非常好。

  公關部經理宋美雲的秘書任俊萍有一天午膳,有意無意之間就對小紅說:「你見過英先生的太太沒有?」「你是說他已離異的前任夫人。」小紅答。「看,樂小姐有你做秘書當真是太大的福氣,連閒閒的一句話,你都維護她。」

  小紅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那麼,你不會願意聽任何對姜寶緣的讚美吧?她的確是個相當不錯的女人。」

  不說也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小紅只好答:

  「姜小姐如今的好與壞,怕已經跟英先生無關,更與樂小姐無尤了吧!」

  「我們就是奇怪,為甚麼英先生會狠得下心拋棄糟糠,姜寶緣人很和善客氣,做事合情合理。英先生怕不怕吃不了要兜著走?」

  「這是甚麼意思?」

  「樂小姐似有新歡。徐永祿的秘書每天都忙於訂不同品種的鮮花。」

  小紅氣了,顧不了同事之間應有的禮貌,說:

  「俊萍,你我其實都是同搭一條船的人,何心要望船沉。」

  這麼一句話說出口來,任俊萍整張臉都變得通紅。

  說得一點不錯,整個公關部都屬於樂秋心管轄,正是同根而生,相煎太急,有何好處了?

  小紅其實心上甚多翳悶,除了與丈夫的冷戰依然持續之外,也為樂秋心之惹是生非,她本人也有責任要負。說得直接一點,是她不爭氣,有把柄放到別人的手上去。

  世上沒有比發現自己偏幫愛護的人,原來真個貪贓枉法更難過、更委屈。小紅甚至不可能去責問樂秋心為甚麼要跟徐永祿來往,這到底是她個人的私隱與自由。

  別說小紅不方便問,就算放膽相問,樂秋心也怕答不出來。

  很多感情上的轉變,是無法解釋的。

  發展到現階段,英嘉成與樂秋心都覺得騎上虎背,不知如何解決尷尬的困境。

  要英嘉成向樂秋心提出結婚的要求,對英嘉成是太深深不忿了。

  既為發現對姜寶緣餘情未了,更為不願如此明顯地要把婚姻這最後一招抬出來,孤注一擲,為把樂秋心從徐永祿的圈套之內搶回來,這會嚴重地傷害他的自尊。

  至於樂秋心,她嫁英嘉成不是,不嫁他又不是。看樣子,英嘉成的心仍有一部分不放在自己身上,這是很難吞的一口氣。

  下意識地跟在此時此地出現的徐永祿來往,原本有著刺激英嘉成的作用在內,誰知自己競也稍稍動了心。弄得感情懸空吊著,不上不下,辛苦得要命。

  樂秋心現今跟英嘉成在一起,心頭的壓力很大,反而不及與徐永祿暢談交往,來得輕鬆。

  這一晚,下班時,徐永祿探頭進樂秋心的辦公室來,說:

  「不能跟我吃晚飯的話,去喝杯咖啡成嗎?且讓我今天領個安慰或入圍獎。」

  中環太平洋會所的「快樂時光」酒吧一般不是太擠擁,他倆坐在一大片玻璃窗前,傲視著本城的美麗黃昏景色,徐永祿說: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句話實在好,秋心,我之所以仍不放過你,是為把我們的這一段時光看成夕陽景色,也還是值得的。」

  樂秋心原本想怪責對方,未免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痛苦之上了。

  其後翻心一想,廣東俗語所講「牛不飲水,不能按得牛頭低」,自己也要肩負那回應的責任。

  「問題總要解決的。」樂秋心只能這樣說。

  「或許很快你就要作出決定。」

  「我的決定其實已經早作出了。」

  「環境有變,會影響你的心意。」

  「不見得吧?」

  「你是說環境不會有變,抑或就算變,你也會此志不渝?」徐永祿這樣問。

  樂秋心似乎被他迫到牆角去。

  她只好把問題帶歪一點,說:

  「不見得環境有變吧?」

  「是你以為我沒有聽到消息?抑或英嘉成守口如瓶,連對你也不會洩透?」

  「甚麼?」樂秋心茫然地應。

  「你真的不知道,關於英嘉成的去向?」

  「不知道,英嘉成的甚麼去向?」樂秋心不是不惶恐的。

  「看樣子,我要變成個搬是弄非的人了?」

  「現今才閉口不言,已經太遲,不如爽脆地告訴我。」

  徐永祿沉思一會,說:

  「英嘉成就快另有高就。」

  「甚麼?」樂秋心這聲驚問,透露著太多她與英嘉成的關係,疏離得令她本人也大吃一驚。「英資英林集團聘他當執行董事,力邀他跳槽,看來已經水到渠成,日內他就會向富恆交代。非常的薪高權重,你知道英林集團的地位與勢力,均在富恆之上,這將會是震驚財經界的盛事,聽說年薪採取包薪制度,不論市旺市弱,一千萬元是肯定放進他的口袋裡,真是個大喜訊。」

  樂秋心的心直往下沉,如果這算是個大喜訊,自己竟不是從英嘉成的口中聽到,就未免太令人失望,以致於傷心了。

  是英嘉成的事業轉折點,怎麼也不跟她商量,也不告訴她呢,只有一個解釋,樂秋心在英嘉成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褪色。

  「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樂秋心問。

  「英林最高層。」

  「一千萬元包薪?如果市道緩慢,公司豈非很不著數。」

  「少擔心,生意人計算過的一盤數,錯不到哪兒去,英嘉成一定有他的把握。」

  對,所有商業機構都不是不牟利的慈善團體。

  「英嘉成會帶著一班富恆的重臣跳槽,你會不會隨他而去了。」徐永祿問。

  這一問好比一記悶棍重重的打在樂秋心的頭上,令她眼前金星亂冒。

  怎麼說呢?樂秋心忍不住苦笑:

  「我既未預聞政變,根本就沒有資格說自己決定站在哪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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