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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裴意

  她悠悠閒閒地用捆起的軟泥封住酒罈口,漫不經心地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倘若我真是君之謙之女,鳳翔皇子便是我的殺父仇人,你以為我會在乎他的死活嗎?今天是他留我在鳳凰殿,我若是欽命要犯,那窩藏犯人的他也是死路一條……」

  她側頭望向寶妃,嬌柔至極卻又邪惡至極地笑道:「你盡可以去向皇上告密啊,我是不在乎和鳳翔皇子同歸於盡的;我只怕你比我還在乎鳳翔皇子的死活,只怕你有膽子說卻沒膽子做!」

  寶妃倒抽了一口冷氣,滿腔怒火哽在喉頭卻又發洩不得,只能恨恨道:「你你……你真是蛇蠍心腸,我不曾見過像你這般狠的女人。虧得鳳翔皇子對你這麼好,為你擔了生死大罪,你不回報他也就算了,還想著要和他同歸於盡?」

  君昭陽仰頭大笑,白玉般的面龐映著烈陽光焰,有一種火辣的、恣意的美:「這倒是做賊的喊捉賊了,是誰跑來威脅我說要揭穿我的身份啊?倘若我真的和鳳翔皇子同歸於盡了,也必然是拜你所賜,倒是要感謝你成全了我為父報仇,又能和鳳翔皇子同生共死的心願哪!」

  寶妃又怒又恨,向來在宮中呼風喚雨的她幾曾受過這般奚落?眼見逼不走君昭陽,逞口舌之利卻又鬥不過她;這一口怨氣卡在胸口,著實憋得狠了:「你當真以為鳳翔皇子是真心對你嗎?你可知我和鳳翔皇子是什麼關係?」

  君昭陽把酒罈埋在泥坑中,一層一層地覆上泥,像密封著無人可以聞問的紅顏心事般,將這罈酒埋得好深好深。

  「我不在乎他是否真心對我,更不在乎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她懶懶地道,「你若要爭鳳翔皇子的心,該在他身上多下工夫才是,跑來和我爭和我斗又有什麼用呢?他那麼多女人,你又爭得完鬥得完嗎?何苦這般為難你自己呢!」

  聽到這話,寶妃心中一酸,眼眶兒紅了,淚水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你不明白,你是真的不明白……他對你,真是不一樣的。」寶妃咬牙,哽咽道,「他那麼多女人,我沒在乎過、沒害怕過,因為我知道那全是戲,他在人前,全是演戲……可那天瓊苑賞花,我看到他對你發怒,他發怒是因為擔心你失言惹來殺身之禍,他第一次在人前顯現出真實的表情,卻全是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多恨你嗎?」

  君昭陽神色漠然地伸手入宣華池,洗淨沾滿了泥濘的纖手,卻有一種酸楚的柔情,悄悄鑽進了她的心裡去。

  「我恨你如此輕易便影響了他,而我為他犧牲一切,卻不曾換過他一個真心的表情。」寶妃含淚的眼中全是幽怨,「你可知道我和他是什麼關係嗎?皇上時時刻刻都想要他的命;而我,就是他安插在皇上身邊的一顆棋子,專門做他的耳目,為他通風報訊……而我之所以甘願犧牲糟蹋自己的身子,全是因為我愛他!但你呢?你到底為他做了什麼?又能幫他做些什麼?你只會為他惹來殺身之禍!敗在你手中,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君昭陽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心頭。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寶妃,為她那偏執的愛情感到既震驚又戰慄。

  「我知道你覺得我傻,可你應該知道鳳翔皇子是個讓人著魔的男人。會教人為他粉身碎骨,百死無悔……」寶妃露出一抹夢幻般的甜蜜笑意,噙著淚道,「我從沒見過像他那麼俊俏又充滿了魔力的男人,哄起女人來深情款款,教人就算明知他是做戲,也要禁不住的沉溺。我第一次見他時,就知道我會心甘情願為他做盡一切事!」

  她轉向對著聽得目瞪口呆的君昭陽,冷冷笑了。

  「女人一旦死心塌地地愛上了一個男人,就會變得盲目和愚蠢,任何事都願為他去做,任何犧牲也都甘之如飴。」她恨恨地道,「你知道我有多厭惡溱泓的碰觸嗎?你知道那老色鬼有多變態多噁心嗎?可為了鳳翔皇子,我甘願糟蹋自己的身子,千方百計博得那老色鬼歡心,只為了替鳳翔皇子打探到他要的消息……我為他犧牲了這麼多,絕不容許他愛上別的女人!」

  君昭陽環抱住自己的雙臂,極力想壓抑住胸中那欲裂的尖銳疼痛。不管她如何強作漠不在乎,寶妃這樣孤注一擲,不惜一切的愛情確實震駭住她了。

  而最教她難受的是,她不知道會再遇到幾個像寶妃這樣的女人,不知道這樣的折磨和痛苦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我不相信為了男人犧牲,才是愛的表現!」她歎氣,再深深吐氣,淒淒冷冷地笑了,「可我倒要謝謝你讓我看清了鳳翔皇子這個人,一個會利用女人的男人,絕對不值得我浪費一絲二毫的心力;不過你既然甘之如飴,我也無話可說,至於這個人情你該找鳳翔皇子討去,和我說是沒用的,愛不愛人的控制權在他自己手上,不在我身上。」

  她轉身想要走開,可看到寶妃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禁又回過頭來,幽幽道:「女人總是為男人爭,為男人犧牲,為男人心碎,可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麼?為什麼你不試著多愛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已一些?」

  寶妃心中一陣劇烈抽痛,狂喊道:「你懂什麼?就因為他把你捧在手掌心中哄,所以你完全不能明白我們這種做盡一切只求他回首眷顧的心情!」她落淚咬牙道,「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嗎?就因為他沒求我,沒利用我,沒騙我,一切全是我自願去做,所以我才更不甘心。他以為我要的是榮華富貴,他也滿足了我在物質上的任何需求,所以他對我沒有絲毫愧疚之意,沒有任何感動之情;我甚至不敢讓他知道我對他的心意,因為他絕不讓一個對他動情的女人為他做事,他說動了情的女人最容易誤事。」

  她陰狠狠地望向君昭陽,淒厲笑道:「你若沒出現,我還可以掩飾得很好,可你一出現,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今日我會走到這一步,全是你逼我的!日後我若做出什麼事,你和鳳翔皇子可別怪我,畢竟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更何況是一個為愛癡狂的女人?」

  她抹淚,轉身離去前冷冰冰地丟下了一句話——

  「到那地步我也顧不得鳳翔皇子了……我寧可毀了他,也絕不讓你得到他!」

  感覺到寶妃話中那種玉石俱焚般的怨恨和狠毒,君昭陽只覺一股寒意從背脊傳遍全身。

  日陽當空高照,烈焰燦燦,她卻覺得好冷,好冷,像那壇被她埋在軟泥中的酒,陷入了不見天日的地底裡去了。

  第六章

  暮靄微起,一座玉石砌成的五丈高台沐浴在血紅色的夕陽之中。

  高台上,一個雕著九鳳圖騰的青玉銅鼎中焚著檀香,煙霧鐐繞中,只見鼎上的鳳凰展翅欲飛。

  「六皇爺,各地義軍捷報頻傳,咱們已拿下了淮水一帶十四州縣,更了不起的是義風旗龐玉衡將軍在兩日前攻下了無錫,等於已直逼鎮江皇城了。」荊不棄興奮的聲音在高台上迴盪著,「現在只等六皇爺一聲令下,各地義軍五旗會合,就可以直搗京城,推翻昏君——六皇爺的雄圖霸業指日可待了!」

  身穿玉帶朱履的鳳翔皇子坐在紫檀椅上,額畔散落的兩絡髮絲隨風飄揚,益發顯得俊美飄逸,光彩奪人。

  「咱們現在手中握有的義軍加起來,也不過二十萬兵馬。」鳳翔皇子修長的手指輕叩座椅扶把,神色肅穆而沉吟,「而太后手中握有中濴皇軍和禁衛軍百萬兵馬,我們若在此時直攻京城,無異是以卵擊石,打草驚蛇。咱們要以百姓和義軍的性命為重,不可以貪功躁進,讓義軍做無謂的犧牲。」

  「太后那隻老狐狸,手握軍權死都不肯放手,對六皇爺您又防得緊。否則光憑泓帝那個荒淫好色的昏君,咱們早拿下中濴,奪得江山了!」荊不棄笑道,「只是太后千防萬防,怎麼也不會料到這幾年來各地起義抗暴的民軍,全是六皇爺在暗中指揮統領——要不是去年揚州屠城,損了六皇爺在民間的聲望,咱們早拿下中濴最大的揚州城了……」

  一陣如荷清香,隨著暮風,輕輕逸散在空氣之中。鳳翔皇子眼中掠過一抹若有所思地警覺神色,他搖搖手,打斷了荊不棄的話。

  「昭陽,這高台上風這麼大,你躲著偷聽我們的談話,萬一染了風寒,本皇爺可是會心疼的呢!」他懶懶笑著揚起聲,神色間又換上了那副輕詭邪佻的模樣。「你不如出來窩在本皇爺懷中,既可以取暖又可以聽我們說話,豈不是光明正大得多?」

  他話音方落,一道輕柔織美的身影從玉柱後緩緩走了出來,陣陣淡香,隨著她輕盈細碎的步履飄散在晚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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