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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納蘭真

  兩個警察同時回過頭來看他。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很樸實的年輕人,在看到雪襤的時候,兩眼不覺微微一亮,急忙走了過來。〔這個啊,不是很明顯嗎?車禍嘛!半個小時以前發生的啦!〕他很熱心地說:〔真可惜,好好的一輛車給撞得七零八落。不過倒也不能怪那個開車的人。那卡車司機也不知發了什麼瘋,在這種天氣裡還把車開得那麼快,還闖紅燈,結果煞車不住,直直地朝那輛飛羚衝過去,這人也真奇怪,我聽加油站的人說,他差不多兩個小時以前才到村子裡來的,怎麼又急急忙忙地想要離開了?這些都市人,真搞他們不懂!〕

  雪嵐的心沉到了谷底。〔這車主——這車主——是不是姓魏?〕她的聲音愈問愈小。

  年輕的警察翻了一下手上的記錄。〔是啊。小姐你認識他啊?〕

  雪嵐的臉變得像紙一樣白了。如果不是因為她正坐在車子裡的話,她想自己一定要跌在地上了。那警察的臉顯現出了擔憂的神色:〔嘿,小姐,你沒事吧?〕

  〔他——那個魏先生,他怎麼樣了?〕她的喉嚨緊得發疼。

  〔噢,沒事沒事。外傷是不少啦,也流了很多血,看起來挺赫人的,但是沒有多大關係。他已經送到醫院裡去了。說起來他起算是運氣好的咧,這樣雨天,這種路況,他那時候剎得住車實在是奇跡。〕

  雪嵐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長氣。他沒事,只是受傷了……但是究竟傷成什麼樣子呢?而後一個想法使她皺了皺眉。〔你說他正要離開?是不是搞錯了?〕

  〔怎麼會搞錯?你看車子的行駛方向就曉得了。〕

  雪嵐困惑地搖了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離開。他才剛到,不是嗎?她將這思維推出了腦海。問道:〔請問醫院在什麼地方?〕

  那警察詳細地告訴了她醫院的方向和走法,那個金牙的司機仔仔細細地聽著。他不傻,當然知道坐在自己車子裡的這個漂亮小姐現在要到什麼地方去。一等雪嵐謝過了警察,他就將車子往醫院開。

  雪嵐在車子裡絞緊了雙手。她現在已經離伯淵很近了,而這個思緒使她緊張得全身發僵。

  那警察說他傷得不重……他真的傷得不重嗎?車禍似乎和伯淵一直牽扯不清,她憂心地想;一場牽禍奪走了伯淵的母親,一場車禍奪去了她自己的視力,這第三場車禍又會在他身上造成什麼影響呢?

  終於,那家醫院映入了眼廉。

  那醫院不大,牆壁也已經老舊了。入口處寫著〔博愛醫院〕的牌子也已經十分破舊。雪嵐深深吸了口氣,把車錢算給司機。下車以前,她想了一想,又回過頭來說:〔你願意在這裡等我一下嗎?說不定待會兒我還需要你幫忙?〕

  〔沒問題,小姐,〕司機很江湖氣地說:〔反正我也要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暫時不會走的啦!〕

  雪嵐點了點頭,朝他感激地笑了一笑,下車進了醫院,直直地走向掛號處。

  〔請問,有一位魏伯淵先生是不是在這裡?〕

  〔魏伯淵?〕那小姐冷漠地道:〔我看看……有,在急診室。你順著這走廊走下去,盡頭右轉,左進第三個門就是。〕

  雪嵐謝過了她,匆匆依著指示往下走,很快地找到了急診室。小小的辦公室裡坐著不苟言笑的護士,裡頭的診療室裡,酒精和藥水的味道撲鼻而來。雪嵐緊張地上前一步,那名護士抬起頭來。〔有事嗎?〕她問。

  〔是的。請問——有一位魏伯淵先生是不是在這裡?〕

  那護士翻了一下桌上的檔案。〔有。有這麼個人。〕

  雪嵐吞了一口唾沫。〔我可以看看他嗎?〕

  那護士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眼睛裡露出了一點好奇之色。〔跟我來。〕她說,站起身來,直直地往裡走去。

  雪嵐急忙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走進診療室裡,又推開了一扇門,朝裡面喊了一聲:〔魏伯淵先生,有人來看你!〕然後她回過身來朝雪嵐點一下頭,逕直走了。

  雪嵐全身發僵地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做些什麼。她已經這樣接近她的目的地了,反而突然害怕起來。一直到現在,她才突然警覺到自己的樣子有多麼狼狽,打今天早上從台北衝出來開始,她的身上就沒幹過。這樣大的雨不是區區雨具所能完全阻擋得住的,再經過方才傘也不撐地衝到醫院裡來,她的身上幾乎已經完全濕了,雨水沿著她的髮梢流了下來。她突然間覺得好冷,五指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小行李箱。

  她首先看到的東西是伯淵的衣衫,破布一樣地扔在椅子上,衣上滿是腥紅的斑點。雪嵐艱難地抬起眼來,順著椅子往上看,一直看到那張病床上。

  伯淵就坐在床上。他的上半身是赤膊著的,身上有不少刮傷和淤青。前額撞青了一大塊,臉頰上也有一道割傷,但他的神智顯然極為清楚。一對凝視著她的眼睛,清得就像太平洋的水面。

  他還活著,雪嵐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突然間全身的力氣都消失無蹤了。不管警察和護士都和她說了什麼,一直到了她親眼見到他平安無事,她一直憋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突來的鬆弛使得她再也立足不住,她全身無力地往下滑……

  〔雪嵐!〕他的聲音透過了她的意識,他有力的雙手抓緊了她,不由分說地將她放在椅子上,將她的頭放低到兩膝之同。好一陣子那樣暈眩感才逐漸離她遠去。她看見自己的牛仔褲上滿是泥巴,而伯淵和她是如此的接近……

  〔好些了沒?〕

  雪嵐慢慢地抬起頭來,看進了他滿是關切的眸子。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撫上了他赤裸的肩膀,彷彿要再一次確定他的存在:〔我真高興你平安無事,〕她低語,聲音裡有著不可抑遏的震顫:〔我赫死了!他們說你流了好多血……〕

  〔他們?〕

  〔警察!車禍現場——〕

  〔噢,我知道了。〕他苦笑一下:〔撞得一團糟,是不是?〕

  『是啊,所以我嚇壞了嘛。〕

  〔其實沒有什麼,真的。〕他安慰道,覆住了她的手:〔我捐一次血都比在這場車禍裡流的多。醫生唯一的顧忌是怕我有腦震盪。可是他們已經詳細檢查過了,說是沒有危險,隨峙可以離開。想來我的頭蓋骨一定比我想像的還要堅硬。倒是你,你沒事吧?〕

  〔只要你沒事,〕她輕輕地說:在幾乎失去了他的驚嚇之後,她已不再有任何的矜持和顧忌了:〔我就不會有事。〕

  伯淵覆在她手上的手緊了一緊。〔我們必須談一談。〕他說:〔但不能在這裡。我們回我那小屋去吧。〕

  〔我搭來的計程車應該還在醫院外面。〕

  〔好極了。〕他對她微微一笑。〔但是在回去以前,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雪嵐,當我看到你出現在急診室門口的時候,我這一生中,從來不曾那樣高興過。〕

  紅霞溫暖地爬上了她的臉。她又驚又喜地看著他,希望他所說的話正是她所想望的意思,卻又不敢去期待。再怎麼說,他的轉變都未免來得太快了?〔噢。〕她說。乍信乍疑地回他以一笑。

  他皺著眉朝她笑了一笑,卻沒再說什麼,只是拿起他那件狼狽萬狀的衣衫。看了半天,他歎了口氣把它穿上。那個表情逗得雪嵐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外頭的風雨全然沒有減小的趨勢。走出了醫院的大門以後,雪嵐如釋重魚地發現:那輛計程車仍然停在醫院附近。伯淵看了那輛計程車一眼,問:〔是不是這一輛?〕

  那個金牙的司機一看到雪嵐走出醫院,早已二話不說地將車給開了過來。〔找到你要找的人了是不是?小姐?〕他笑嘻嘻地問:〔你們現在要去哪裡?〕

  這位寶貝司機已經一廂情願地認定了:他漂亮的乘客正在主演某種浪漫的故事,所以一路不停地開著他們的玩笑。雪嵐羞得滿臉通紅,不知該如何應付他才好。反而是伯淵十分清松,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他的話。還好這一段路並不長,否則雪嵐真想跳車算了。

  山路開起來來很是辛苦,所以當他們到了木屋的時候,伯淵給了司機好多小費。金牙司機很高興,覺得這一趟跑得很值得。

  下車以後,他們兩人很快地衝進屋子裡。伯淵接過她手上的小行李箱。〔你帶了換洗的衣物吧?〕他問,看見雪嵐點了點頭,他接著說:〔那你先去洗個澡。濕成這樣會感冒的。我來弄點吃的東西。〕

  她真的已經快要打噴嚏了,所以立即鑽進浴室裡。浴室乾淨而整齊,有著最現代化的設備。想來伯淵買了這房子以後,動了不少心思去改造它,使它適合他自己的需要吧?從紗窗看了出去,她可以看到屋外就是小湖。風雨之中,所有的顏色都是一片昏濛濛地,林木沙沙地響個不停。這地方是如此地遠離市囂,如此地自然天成……難怪伯淵會把它當成自己的避風港。她也會愛上這裡的,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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