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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納蘭真

  雪嵐深深地吸了口氣,舉起手來敲了敲門。伯淵不耐的聲音自門後沉沉地傳出:「進來!」而她在自己有時間反悔之前推了門,跨入房間。

  老天,這是個什麼樣的房間呀!床上地上堆得各式各樣的報告和書籍,桌上攤著一大張地圖,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草稿。字紙簍已經滿出來了,四周還散著一些雜七雜八的紙團。〔你到底在忙什麼呀?〕

  〔寫論文呀!〕他不耐地道:『我要的資料今早才寄到,而我還有一大堆統計資料要做,還得整理一大堆摘要……〕他掠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照目前的進度看來,我至少得在房裡待上一個禮拜!〕

  〔需要我幫忙嗎?〕她的話衝口而出。

  他聳了聳肩,站起身來伸個懶腰,然後接過她手上的盤子,開始四下張望,不曉得要把東西放哪裡去好。他的眼睛轉了半天,結果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其實沒那麼糟啦,〕他自衛地道:〔起碼我很曉得自己要的東西都擺在哪裡。〕

  雪嵐笑得像一朵春花。〔呵,是呀,我真懷疑你今晚要睡那裡!〕

  他的眼睛裡火光一閃。〔你建議我睡哪裡呢?嗯?〕

  紅雪立時佈滿了雪嵐的臉。她無措地低下頭去,閃避他的眼睛。伯淵盯著她瞧了半晌,然後回過頭去,將盤子放在打字機的蓋子上。〔我要開始工作了,雪嵐,你回去吧。〕他澀澀地道。

  雪嵐遲疑了一下,勇敢地道:〔可是我想幫你。〕

  『真的?』

  『不然我幹嘛這樣說?』

  這回輪到他遲疑了。〔我工作的時候很不好相處的哦!可別說我沒警告你!〕

  〔不要緊的。〕她溫柔地道:〔我覺得你一向逼自己逼得比誰都凶。〕

  伯淵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眼睛裡有著震驚。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問:『你會不會英打?』

  雪嵐點頭,突然間好高興自己學過這門技術。她大三升大四那年暑假,因為顧慮到就業後,或者是出國留學都用得著,所以努力學了一陣英打,還學得很不錯呢!想不到會在這個峙候派上用場。

  伯淵笑了。〔好,待會兒請老王再給咱們弄張桌子來。你可以幫我把這些草稿打起來,那樣,等我要作修正的時候就會容易很多。等到修好了,再把它們打出來。〕他不大滿意地瞪著那台打字機:〔我早該去買個電腦的。那會省事得多。不過我一年在這裡待不到幾天,〕他聳了聳肩。〔好啦,開始吧!〕

  剛開始的峙候,雪嵐的工作進行得很慢。因為伯淵的筆跡稜稜角角,不是很好認:而且他所用的英文對她而言難了一點。雖說她的本科也是歷史,但裡頭還是有好多專門術語她聽都沒聽過。但她全心全意地努力,漸漸地進入了情況。兩個小時以後,伯淵喊了她兩次,才把她給喊醒:〔吃飯了,雪嵐!〕

  〔先等我把這一句打完……哈,又打完一頁了!〕

  他把這一頁紙張拿起來,很快地瀏覽了一遍。〔打得很好。〕微笑:〔你被僱用了。〕

  雪嵐笑著將額前一輅亂髮撥開,而後皺著鼻子看看自己滿是墨漬的手指:〔我最好回房去洗個手。否則阿姨只怕不肯讓我上桌吃飯了!待會兒見,伯淵。〕

  〔你今晚還能不能和我一塊工作?〕

  〔好啊!我很想盡快把第一章弄完呢!〕

  他沉吟著看她,突然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雪嵐?〕

  〔我喜歡這個工作,它很有挑戰性。〕她老老實實的說。

  〔噢!〕他垂了一下眼睛。雪嵐本能地感到他不滿意這個答案,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她的眼睛無助地亂轉,而後看到了書架上的相片。〔那是你媽媽,對不對?〕她問;並不是刻意轉移話題,只是對他的好奇心壓過了一切。

  〔嗯。她在我五歲那年死了。〕他沉沉地說。

  〔我知道,王伯伯都和我說了。關於你媽媽的死,還有魏伯伯怎麼待你……〕伯淵皺了皺眉,嘴裡咕嚷了一句『真多嘴』之類的話。雪嵐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伯淵,我知道這話聽來很傻,但我真的很為你難過——〕

  〔用不著同情我!〕他暴躁地道,然後努力地克制自己:〔你不是要回去洗手嗎?〕

  〔意思是你不想和我討論這件事?〕

  他哼了一聲。雪嵐皺著眉,對著他搖了搖頭:〔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很像鴕鳥嗎?為什麼不乾脆把事情談開呢?〕

  〔哦?你建議我做些什麼?像連續劇裡演的那樣,跑去抱著我父親,告訴他說我愛他嗎?〕他吼了出來,眼睛裡滿是怒氣。

  〔但那說不定會有用的啊!〕

  他死死地瞪著她,咬牙切齒地道:〔我十歲那年就試過這個法子了!結果是,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我送到高雄的姑婆家,待過了剩下的整個暑假。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再也不做這樣事!你滿意了嗎?雪嵐?〕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心口疼得絞成了一團。〔對不起,伯淵,〕她低聲說著,低下頸去看他衣上的紐扣,以免他看到自己的臉色,水氣不受控制地浮移上來,瀰漫了她美麗的眼睛:〔我不應該干涉這些事的。這些……本來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沒有。〕他柔聲說道,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那你為什麼這樣難過呢?〕

  她當然知道原因何在,她愛著他呵!可是她怎麼說得出口呢?因此她只有無言地、被動地看著他,看著他深沉的眼睛,專注的凝視……她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而伯淵突然同一把將她攬進了懷中。〔天哪,雪嵐,當你這樣看著我的時候,〕他啞聲說道:〔我就想緊緊地抱著你,再也不要放你走了!〕

  雪嵐無言地偎進了他的懷裡,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體味,感覺到難言的歡悅流串了她的全身……

  就在這時候敲門聲響了。〔吃飯了,伯淵少爺!〕佩佩在外頭喊。伯淵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了她,提高了嗓子應道:〔就來了!〕他低下頭去朝著雪嵐微微一笑,而她的心幾乎要飛了起來。她是那樣地愛著他呵!而他說……他說他再也不想讓她走了!可不可能他——終有一天也會愛上她呢?

  接下來的兩天對雪嵐而言,簡直是一個成真的夢想。她整天都和伯淵在一起工作。而她讀得愈多,瞭解得愈多,就愈受到這論文的吸引。她提出的問題愈來愈多,也愈問愈精確。伯淵似乎對她的發問全然不以焉忤,常常停下來和她討論一個觀點,一個問題。當他們各自埋頭工作的時候,那氣氛是寧靜而和諧的。已經完成的論文在他們之間愈堆愈高,令雪嵐十分有成就感。而她也一日比一日更加明白;她對伯淵的愛已經不止是由於他的性格所吸引,還多了更深刻的東西:心靈的相知,智慧的相契,以及——生命目標的一致。

  那天傍晚,雪嵐剛剛校完了一頁,伯淵走到她身進去看她進行得如何。她指出一處錯誤給他看,而他們兩人一起笑了。對那個無聲無息地打開房門走了進來的男子而言,眼前毫無疑問的,是一幅異常親密的景象:他們的頭靠很近,他的笑聲低沉和悅;伯淵繞過椅背的手臂和彎下的身子,在在暗示了他對雪嵐的佔有慾和保護欲。這名闖入者倒抽了一口冷氣。〔雪嵐,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尖銳而憤怒。

  他們兩人一起轉過頭來。〔仲傑!〕雪嵐叫了出來:〔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

  〔抱歉沒早些通知你。〕他陰陰地道:〔否則我就不會在我老哥房裡逮到你了!〕

  雪嵐抿緊了嘴角,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我只不過是在幫伯淵弄他的論文而已,〕她指向那堆論文:〔你自己看看嘛。〕

  〔我看到的可多了!〕仲傑咆哮:〔老哥,你可是愈來愈不長進了!居然論文都成了你引誘女人的借口,也未免太沒有創意了吧?〕

  『仲傑,你嘴巴最好放乾浮些!〕伯淵沉聲地道。

  〔嘴巴放乾淨些!去你媽的!〕他吼:〔我出差了一個星期回來,卻發現我的未婚妻和我自己的哥哥孤男寡女的關在一個房同裡,你們以為我會怎麼想?〕

  〔你心思放乾淨一點!在伯父伯母眼下,我們能做出什麼事來?〕雪嵐的脾氣也來了:〔而且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他鶩得倒退了兩步。〔雪嵐,我走以前那個晚上你才答應說要嫁給我的,怎麼忘了?〕

  雪嵐氣得臉都青了。這個混蛋,他的戲可真的演得像呀!〔我只告訴你說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如是而已!我從沒答應過要嫁給你!〕

  仲傑的眼睛裡充滿了受傷的神色:〔雪嵐,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好嗎?我連你要的那種戒指都買回來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珠寶盒子,急切地打開來:〔你看,白金鑲的方鑽,正適合你的氣質!你還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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