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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納蘭真

  「我……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她簡單地說。

  「我為什麼覺得你說的不是實話呢?」

  「我並不需要每件事都告訴你。」她再度看看她的表,我真的該走了。」她說,抬起眼來看他,臉上寫滿他防衛的表情。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來,橫過桌面,將她的手握在手中。他修長的手指愛撫著她。

  江夢笙的心臟跳到了喉頭。他的撫觸使她顫抖。她試著將手抽回,但他握得更加緊了。

  「沒有婚戒,」他深思地說,「我以為你早該結婚了——你應該是有著很多追求者的。」

  「我——對結婚不感興趣。」她僵硬地說。

  李均陽驚愕地看了她一眼。「為什麼?你既然在照顧小孩,一定會想要自己的小孩吧?」

  江夢笙僵住了。這個話題太危險,而且……而且他是那樣神通廣大的人,該——不會已經知道了小豪的事吧?

  「這好像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吧,李均陽?我們可以撇開這個話題了嗎?」她僵僵地問,把手抽了回來。

  「那麼男朋友呢?或者是……未婚夫?」他面無表情地繼續追問。

  她真想大笑。在他之後,她早已無法接受任何男人了。她曾經愛得如此深切,以至於在夢想碎裂之後,她整個人凍成了嚴冬。她再也不相情任何男人,再也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瓜葛。人間世上,她只剩下了小豪。只有他是她能愛的,也只有他是她想愛的。

  一想到小豪,江夢笙的臉立時柔和了下來。李均陽的眼神變得銳利了,但他什麼也沒說。

  「我的生命裡現在只有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她輕輕地說,嘴角里帶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話一出口她才想到:這些話裡的意思定然會被他完全弄擰。但她不在乎。他愛怎麼想都隨他去。反正過了今天之後,她也壓根兒沒想再見他了。

  他僵住了,下巴繃得死緊。「我想我們該走了。」他的聲音啞得可怕,眼睛冷得像冰。但這頓午餐的結束使得夢笙如釋重負,實在沒有情緒再去顧及他的心情。她很快地站起身來,走出餐廳。

  他在交通繁忙的馬路上把車開得飛快。江夢笙閉上了眼睛,不想多瞧。只曉得身邊這人陰沉得可怕。幸虧我就要回家了,她想,只要我們在路上不發生車禍。只要回到家裡,我要當著他的面把門甩上,再也不要去經歷:被迫與他相處的磨難。

  十五分鐘後,車子在月梅的公寓外戛然停下。江夢笙伸手開門,卻發現那門上了鎖。她看了李均陽一眼,他臉上的表情陰沉得可怕。她本能地害怕起來,再度去推那車門,門還是紋風不動。

  她徒然地推著門把:「拜託你打開它好嗎?」

  「告訴我他是誰,夢笙?那個使你只一想及,眼色便化為春水的情人是誰?」他對她的請求置之不理,聲音裡隱藏著狂暴。她僵住了,眼睛睜得老大。

  「那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曾經是我的。」他柔和的呢喃。視線落在她柔弱的唇線上時,他的眼睛變暗了。

  「不!我……我……那幾年前就結束了。」她咬著牙道,因他竟然提起往事而恨他。

  「我仍然記得擁你入懷是什麼樣的滋味。不管你在你我之間推開了多少距離,那記憶是不會消失的。而你也記得。我可以從你的眼裡看出來。」

  「不!」夢笙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天哪,他怎麼可以這樣自信?而他的眼神是不容許挑戰的。她的身子本能地往後縮,「我已經把這些事給忘了。我不想記得。那些記憶令我嘔吐!」

  「騙子。」他笑了,伸出手去輕撫她絲般的頭髮。「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

  「別碰我!我恨你!」她激動地叫道。李均陽的嘴抿緊了。他抓住了她一把頭髮向後拉,逼得她仰起頭來。「不……不要!拜託,別……」在瞭解到他的企圖之後,她的聲音因恐懼而嘶啞了。她試著躲開他,但頭上傳來的疼痛使得她動彈不得。

  「為什麼不?」他低語,看進了她的眼睛。他清涼的氣息拂過了她的臉頰,「既然你恨我,那麼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的了。」他慢慢低下頭來,嘴唇刷過了她的臉。

  她開口打算斥責他,但他借此機會吻了進來。發現了自已所犯的錯誤,她開始死命去推開他那紋風不動的胸膛,淚水滾下了她的臉。感覺到了自已體內的騷動,她掙扎著壓抑它。在這一剎那裡,她恨她自已甚於恨他。

  他的嘴柔和而溫暖,探索而飢渴。她記憶深處那甜美而熟練的吻啊!這已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極限。她死命將自已從他懷里拉開。她的頭髮幾乎因此被連根撥起,而她因那劇痛而猛吸了口氣。

  「讓我出去!」她哽著聲音道,憤怒地擦去臉上的淚水。

  「拜託,夢笙,你聽我說——」

  「讓我出去!」她重複道,聲音高昂而顫抖,眼睛連瞧也不瞧他。

  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按下了儀表板上的一個按鈕。一發現那門又可以開了,江夢笙立時撞出了車子,頭也不回地向裡跑去。

  第三章  舊愛

  兩天以後,江夢笙搬進了羅家。她搬得很匆忙,許多事全虧紀月梅幫忙。羅景光如約前來接她。月梅幫她把行李放進那輛黑色的在房車裡,和她道了別。車子向內湖駛去。

  小豪很乖,睜大了眼睛打量著車裡的一切。夢笙則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她累壞了。過去幾天裡,她沒有一夜能得好睡。事實上,自從那天在餐館裡和李均陽處過之後,她就一直睡得很糟。她的思緒極度混淆。李均陽那一吻一直在她腦中盤桓不去。

  她本來以為他會再打電話來的,但他沒有。自那天以後,她再也不曾見過他,也不曾得到他任何消息。她對自己說:我很高興。我恨他,我再也不要見到他了。然而她的感情,即使是對她自己,也並不曾說了實話。過去那長長的三年裡,她彷彿是睡了個很長的覺,卻終於被這重逢來驚醒。所有刻意壓抑的心情都蜂擁而來,所有的痛苦都在她心裡重行燃燒。

  在過去的三年裡,她已經在心裡為李均陽建立起一個固定的形象:他是無感的,強硬、冷酷而自私的,對忠貞誠信全無概念,只曉得他自己的享樂。她因這一切而恨他。他曾經玩弄過她,厭倦了她而後拋棄了她。她的心碎了,自信和自我評價全毀了,而他並不曾因此受到一丁半點的責備,只拋下個懷孕而孤獨的她,愁慘而不知所措。這形象已在她心裡鐫刻了三年之久。每回想到他,刀子能感受到的便只有痛苦和恨意。

  重逢並不曾改變這一切,只是逼使她去認知他的另一面。那使得她愛上了他的那一面。他並不是個易於瞭解的人。他們短促的交往過程充滿了甜蜜和激情,而李均陽並不輕易談及他自已。他是個非常隱私、自性取足的人。但她仍然自他所說的話、他對待別人的方式以及別人對待他的方式裡看出了許多。她不能不承認他是仁慈的、吸引人且溫柔的。他強壯、充滿智慧,對人類充滿了愛。

  每想起他的微笑,他使她大笑的方式;每想起他的睡相,他刮臉的樣子,以及他解衣情狀……這種種混淆幾乎要將她的給撕成兩半。這不對的。她已不再愛他,基至不再在乎他了,那些可笑的記憶不該再對她有任何影響才是。她早該把它們全忘光的。過去三年裡,她以為自己真的做到這一點了;可是再度相逢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活在什麼樣的謊言裡。她在心裡把他變成了一個怪物,到而今卻不得不將他視為一個人——一個不得了的吸引人的男人。而這個男人,不管她有多麼不願承認,仍然無可置疑地影響她的感情。那真嚇壞了她。

  但是,別再想了。她即將開始一個新生活,而李均陽也已不再來打擾她……她應該覺得快活才是。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將小豪又抱緊了些。但他扭開了。他仍因著這輛大車而興奮不已,兩眼睜得老大地望向窗外。

  羅志鵬帶著景安和景強在門口迎接他們。

  「我替你拿行李,你去見見孩子們。」羅景光愉快地說。江夢笙滑出了車子,把小豪抱在手上。羅志鵬向她微笑,眼睛裡充滿了溫暖的歡迎之意。

  「在他們把我煩死以前,我最好先向你介紹我的孩子們。」他說,「自從他們知道你要來以後,家裡就不曾安靜過。」

  景安是個漂亮而害羞的小東西,眉眼長得和她爹一模一樣。景強則強壯、早熟而明朗,缺了一顆門牙。很明顯的,景安和景光是羅志鵬的第一任太太生的,景強則長得完全像杜綾。江夢笙也向他們介紹了小豪——這個小孩此時已經筋疲力竭地軟在她的臂彎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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