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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那顏(圓悅)

  於是他發了瘋一樣的讀書,以為一朝魚躍龍門,一切就會不同了。

  是啊,一切都已經不同了呀!當嬌妻美妾全都離去,當官場的黑暗污穢全都盡嘗之後,他纔發現其實幸福早就在他身邊了,是他自己不知珍惜罷了!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雙唇逸出了歎息。

  「怎麼,有誰怠慢東方少爺了?」玳青聽到他的歎息,轉過身來。

  「沒的事,我送來了你的晚膳。」一整天不曾見到她了,東方玨近乎貪婪的看著她的側臉,卻發現她竟又瘦了,當下忍不住衝口而出,「下次不可以不吃午膳了。」

  「你憑什麼管我?」玳青的眉眼一冷。

  「我……我只是關心你啊。」他辯解。

  這些天總看見她為商號的事忙到深夜,看見她越來越清瘦,他只覺得心疼。

  「關心?」玳青嘲弄的揚起了一邊嘴角。

  「是啊。」東方玨忙著將廚房精心烹調的菜餚擺放在書案上,以至忽略了她語氣裡的嘲諷。

  「你是什麼身份,也配來關心我?」她冷笑了。

  關心是親人之間、朋友之間的真誠愛護,他是傷她至深至重之人,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惺惺作態?!

  「我……」東方玨楞一下,苦澀侵入了他的心頭,就如這些年的每一天一樣。

  是啊!他只是她的家僕而已,還曾經那樣傷害過她,他又有什麼資格……

  欠她的,就讓他慢慢還吧。

  「請用膳。」他盛好一碗飯,恭謹的遞到她手裡。

  她沒有接過那只青色花紋的碗。

  「讓小娟來伺候我。」小娟是她的貼身婢女。

  「忠叔讓我伺候你的……」東方玨的聲音漸趨無力。

  每次面對她,他都覺得無比幸福。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就算是侍立在一邊看她做事,也是一種幸福。

  現在她竟要剝奪他唯一的幸福!

  東方玨的心裡難受極了。

  「你莫忘了我纔是這菩提精舍的主人!」她的聲音不大,卻提醒了他:他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僕役而已。

  她不要他的事實,讓他的心流血了,可他知道,她的心曾經更痛過。

  「對不起。」他似乎看見,她的內心仍有未曾癒合的傷口在持續疼痛著。

  「哈,」他不是最看不起她這種滿身銅臭的商人嗎?玳青忍不住冷笑出聲,「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扮演聖人嗎?你莫忘了,東方世家的人從不是什麼聖人!」

  當年,是她太年輕太蠢,纔會傻得相信一腔柔情能換得他的眷顧,現在再也不會了啊……

  「我……」他想解釋,卻無話可說。

  畢竟負她、傷她的從來就是他!

  「如果罵我、打我會讓你舒服些,就做吧。」

  「我為什麼要打你、罵你?你不過是一個不相干的奴才罷了。」她淡淡的說。

  對她來說,他只是過去的一個幽靈,留他在這裡,只是想證明:此刻,她真的已不在乎他了。

  「不相干?」他竟只是個不相干的人了嗎?心底的絞痛讓他的臉色煞白。

  「還不去找小娟過來伺候,你不知道看著你這張臉我會吃不下飯嗎?」玳青不留情地道。

  「我……我……想伺候妳。」他壓下自尊,只求能待在她身邊。

  「幾年不見,東方少爺的奴性可真讓人大開眼界呀!」她努力想控制自己,可仍是失敗了。

  「我只是想贖罪。」東方玨沈痛的表明。

  「贖罪?」玳青尖刻的道:「把別人打入地獄裡,然後再說聲『不是故意的』是嗎?還是東方少爺自認尊貴非凡,只要你動一動手指,我們這些低賤之人就會撲過來舔你的腳趾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只單純的想要贖罪而已,為什麼……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誤會呢?東方玨的臉色更白了。

  「是啊,在東方少爺眼裡,除了東方世家的人,別人都是可以拿來任意踐踏的泥!」她不想失去控制啊,可——有什麼熱熱的,順著她的面頰一直往下滑,直到跌碎在一盤醋魚身上。

  酸酸澀澀的,很像她此刻的心情。

  「別哭,別哭啊。」溫柔的男聲安慰著她。

  「哭?」怎麼會?她早已忘記如何落淚啊!

  「別這樣,別傷害你自己啊!」她被擁在一個溫暖的男性懷抱裡,「你的嘴唇流血了。」

  五年前,為了得到他真誠的擁抱,她能毫不猶豫的去死,可此刻,她所做的只是推開他,縱聲大笑。

  「玳、玳青,你怎麼了?」東方玨害怕她是不是傻了。

  「別怕,要瘋早在五年前我就該瘋了。」她仍是笑著的,眼神卻犀利得讓人害怕。

  上蒼從不允許她以瘋狂來逃避一切,因此她不得不忍受錐心之痛。

  她是笑著的,可那笑竟比湯若荷最淒慘的哭泣更為悲哀,他忽然意識到,她離他好遠好遠,他似乎要失去她了。

  「玳青……」失去她的恐懼,讓他忘了此刻他只是個卑微的僕役罷了。

  他伸手撫上她的面頰,沾了一手的淚漬。

  他的手仍然修長白晰,指間因長期握筆而生成的繭仍在,卻不再細嫩,且佈滿了傷痕,既有刀傷,也有燙傷、裂傷!

  她忽然意識到,她最想要的不是報復,而是不再心傷、不再痛苦。再說,就算報復成功了又怎樣,畢竟時光無法倒轉,她所受的苦痛也無法消失。

  再這樣耗下去,只會更加深她的怨恨,離她想要的平靜更遠而已。

  「你走吧!」

  「不。」他用一個字回答。

  「不?」她一直緊繃的弦終於斷了!

  她只想平靜度日而已,為什麼……為什麼就連這點辛苦掙扎得來的幸福,他都要破壞呢?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出現?」她忍不住捶打著他,尖叫。

  滿腔怨恨之下,她的出手很重,可他一一承受了。

  「我只想補償你而已。」他輕聲辯解。

  「我不要什麼補償,只要你離開!」瘋狂的情緒爆發得突然,冷靜得也突然,只一刻,她再次回復為冷靜的商人模樣。

  「我已簽了五年的賣身契,還預支了半年的薪水。」如此他纔能暫時安頓下他的家人。

  「看得出你很需要錢。」玳青諷刺的笑了。

  多麼有趣呀!多少年來,錢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繫,他離不開她的錢,卻也因為她有錢而恨她。

  「嗯。」這是明顯的事實,對此他無話可說。

  「要錢好辦。」她拉開抽屜,拿出一疊銀票,抽出一張,「不要再糾纏我了,這五千兩銀子就當是買你的放手。」

  「放手?」他傻住了。

  「對,你必須簽下字據保證不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至於你的賣身契,明天我會讓忠叔還給你。」玳青十分冷靜,就像她面對的只是一樁五千兩銀票的生意,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妳呢?」一口氣梗在東方玨喉裡,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我自會帶人離開,永不踏進河陽縣一步。」她從沒想過會長留這河陽縣。

  「不,我們是定了契約的!」東方玨駭然叫道。

  「契約?莫非你要我提醒你,八年前東方世家與我們沈家也是定了契約的?」玳青淡然笑道:「不過,那些沒有意義的契約不要也罷。」

  那時的她是多麼天真呀!竟奢望建築在金錢上的婚姻能帶來幸福。

  「是我負了你。」東方玨黯然。

  「既然從來就是無情,又談什麼負不負的呢?」她冷笑。

  為這男人所流的淚已夠多了,五年前,他的無心冷倩已將她曾經柔軟的心磨得冰透硬透,她再不是那一心只想著他、愛著他的傻子了。

  「我……」他所有的言語都噎在喉間,做聲不得,只覺得痛悔不已。

  「你走吧!」以前的種種就當是她前生欠了他的,從此再不相見,再不相欠!

  「我——不!」東方玨嘶吼。

  他不要被放逐在她的生命之外,即使只能卑微的看著她,他也甘之如飴呀!

  「我們是定了契約的,你不能悔約,否、否則依據契約,你得將最珍貴的東西讓渡給我。」他就像溺水者死命抱著浮木不放一樣,死也不放過或許是唯一的希望。

  「最珍貴的東西?」她最珍貴的不就是櫟兒嗎?她悚然心驚,然後恨意就止不住的升了上來。

  八年前,他輕易就竊取了她的心;八年後,他又想竊取櫟兒,她最珍貴的寶貝兒子!

  她不允許,絕不允許!

  「玳青……」她的表情好古怪,讓東方玨擔心極了。

  「稱呼我少夫人。」她淡淡的一句話彷彿是王母劃開銀河的天簪,他倆雖站在一處,可主僕之位立分。

  「夫、少夫人。」他垂手道。

  「這契約忠叔也有參與嗎?」以往僕役的賣身契約並無「主人如若毀約,僕役有權利拿走主人最珍貴之物」的條款,不用說必是他串通忠叔修改了原有的條款。

  「你別怪忠叔,是我……都是我……」一想到會拖累忠叔,東方玨內疚到了極點。

  「我不怪他,只恨自己太笨。」她待忠叔有如家人,誰想他竟夥同他的舊主人設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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