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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姬小苔

  我原來該是他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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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辦公室,田蜜又問東問西,我只有板起面孔。

  「我們不要在不值得花時間的問題上浪費時間。打個電話給模型公司。他們今天上午便該把模型送來,如果進度遲了,按合約扣錢。」

  「我真不敢相信……」田蜜嘀咕著。走向電話,但又忍不住回來,「告訴你一個NEWS。」

  「什麼?」我把平行尺往上推。

  「張飛很生氣。」

  「別在後面給人取綽號,張總工程師不需要綽號,更何況你已經不是小孩子。」

  「大家都這麼叫他嘛!」她不服氣。

  「能夠在路上擦肩而過都是一種緣分,既是同事,更該彼此尊重。」

  「我才不稀罕跟他同事。」她小聲地說,「他從不尊重誰,我看這公司他最大,有一天我還聽見他罵他哥哥呢!」

  「那是他們的家務事。」我告誡她,『我相信誰都不會喜歡一個愛管閒事的多嘴婆。」

  「啊!楓姊他罵我!」她哭喪著臉。

  「不該指導你嗎!」我想起她昨天還意圖客串媒婆就可笑居然一天之內就變得這麼快。

  「你什麼都好,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喜歡講耶穌。」

  我背過身去,專心畫圖,不再理她。

  她開始給模型公司打電話,語氣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而且甚是有權威,秉基那幾個老愛拖拖拉拉的傢伙大概給她嚇唬住了,只聽她愈說愈神氣,放下電話,自己還得意地笑了兩聲。

  秉基那些人是該得點教訓,我們來往了這些年,從沒按時交過貨,總是能拖就拖,但他們的模型的確好得沒話說,幾次發狠想不給他們做了,但再仔細衡量,總是優點大過缺點。

  田蜜打過電話後,沒聽見我稱讚她,曉得我不愛理睬,便自己乖乖做事,好半天聽不見聲音,又過了一陣子才站到我身後。

  「把調色盤拿來。」我對設計師送來的透視圖並不滿意,他們老是誇張有餘,細膩不足,乾脆親自把圖改過。」

  調色盤來了,但拿調色盤那只粗壯的手不是田蜜的。

  我抬起頭來:「張總工程師?」

  「還要什麼?」他的另一隻手拿著挑筆,大大小小好幾支,豎起來給我挑。

  我尷尬地從高椅上滑下來:「抱歉,你進來時我不曉得,請坐。」

  「我不是專程來坐的。」他清了清喉嚨。

  「哦?」

  「你忘了,今天業主從日本來?」

  我看看表居然快十點了。

  「我是來接你的,坐我的車去。」他得意地說,好像抓到了我什麼錯處。

  張飛的車停在車坪,綠色的保時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你親自開車?小史呢?」我問。小史是去年才招考進來的工程師,蒙張飛的青睞,在眾多人員中,張飛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平常還幫張飛開車。

  「我教他先去了。」他深深望了我一眼  替我拉開車門。

  張飛的車開得很帥,跟他的人一樣,敏捷。這種人是花豹型的人物,我看他的側臉,其實他長得不錯,據我所知,還有不少女孩子欣賞他的不怒自威。

  但花豹的另一特徵,是具有侵略性和殺傷性,我不會忽略這一點。

  「匣裡有帶子,你喜歡聽什麼音樂?」他拉開小抽屜。

  「抱歉,只有德布西。」

  沒有巴哈,德布西也可以,總比電子合成音樂強。

  「我昨天買了帶子,新布拉姆斯,新柴可夫斯基,有沒有興趣?」他自己伸手取出帶子。

  天啊!新柴可夫斯基?新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會有新的嗎?八成又是電腦做的。

  「咦?你打開窗子做什麼?」張飛問。

  「聽聽大自然的聲音。」

  「好吧!」他無可奈何地把他的新柴可夫斯基丟進抽屜。

  高速公路的風很強,但我不在乎。我喜歡那種會「飛」起來的感覺。如果能飛走該有多好。遠離塵世,遠離憂愁。

  「你好像很享受?」張飛在呼呼的風聲中說,「不過——」

  我睜開眼。

  「能不能把窗戶關上,我有花粉熱。」他漳泅橫流。拿掉了嚴肅、暴躁的面具,張飛也不過是個平凡人。

  「抱歉,我不知道。』我趕緊關窗,把陽光、風和花的風景關在外面。

  「沒關係。」他接過我的面紙。

  「我討厭春天。」他說,「百花亂開,花粉亂飛。」

  我相信他的話,他不只討厭春天,他討厭更多的東西。

  「哈秋!  」他又打了個噴嚏。

  我從來沒想過有什麼是可以使張飛這般強悍的男人服輸,但看情形,花粉熱對他可真是種折磨。

  「開始建築高速公路時,我們本來預備參加邊坡地的競標。」張飛說。

  「標到了嗎?」

  「就因為沒標到,否則絕不讓他們種杜鵑花。」他一臉厭惡地瞪窗外那些美麗的花。

  「為什麼沒標到?」

  「當時我們的景觀工程部並不完善,只有兩個剛從設計部調來的設計師,兩個很笨的年輕人。」他搖搖頭,「計劃書上除了建議向美國購買草籽噴槍外,最大的計劃就是興建涼亭,天知道高速公路上要涼亭做什麼……難道會有人不怕撞死,下來乘涼不成。」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我的心思卻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望著車窗外的藍天出神。

  又一聲「哈秋」把我拉回現實。

  「你沒有聽到我說話?在想什麼?」張飛面有慍色。

  「啊!我是在想——第二高速公路也快興建了吧?」我隨口找了個話題。

  所謂三句話不離本行,一提到有關工程的事,他就口沫橫飛,講個不完。我只有聽的分。

  等他演講完了,高爾夫球場也到了。

  張飛替我開車門。

  他今天很不一樣,是突然懂得尊重女性了呢?還是對我採取了另一種攻擊的方式了?

  「你知道日本現在有多少人玩高爾夫球?」在我們走向工地時,他突然問。

  「不知道。」這根本無法計算嘛!

  「你曉得日本有多少職業球員?」他又問。

  「總有好幾百個吧!」我迅速地把塗阿玉、吳明月、呂民煥、陳志忠……這些好手的名字加了起來,再乘了個倍數。

  「根據我去年在日本得到的統計資料,日本現有男子職業球員2000人,女子300人。」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日本的高爾夫球俱樂部非常昂貴,有不少球迷專程來台灣打球,加上了飛機票、食宿、交通,居然還大呼值得。事實上,我們這個新球場就是一位旅日華僑投資的,除了給北部的球迷一個勝景,也預備在觀光上做工夫:包括五星級酒店、會館、別墅、綜合音樂設施,強調的是「普羅」的天堂。

  「在日本,高爾夫球是大家玩的運動,你一定沒聽過,學校會把高爾夫列為體育課程。」

  「的確,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高爾夫是終生的運動,應該多提倡。」

  「恐怕沒有那麼多球場。」我潑他一盆冷水。

  「不一定要草地才能打高爾夫,沙灘上也可以。高雄的中山大學有位余教授是高爾夫球的高手,他利用西子灣教學生打球,既經濟又實惠。」

  「我們恐怕也沒那麼多沙灘。」

  「台灣四面環海。」他瞪我一眼,也許他要非常忍耐,才能受得了我的反駁,而不發脾氣。

  「四面環海是不錯,可是光去應付海防人員就不得了。」

  「這也有理。」他居然接受我的反駁,「以前的行政院長張運藩,是我的世伯,他曾在30年前跟我說過一個故事,你知道張伯伯是位很有造詣的藝術家吧?」

  「他是中國現代文藝的先驅。」

  「不錯。」他對我的答覆滿意極了,「他是位才子,也是難得的政治人物,他當行政院長時,仍不忘藝事,有一天他去海邊寫生,居然被海防人員趕開。」

  「海防不認識他是行政院長嗎?」

  「這就叫有眼不識泰山,海防人員把他訓了一頓。張伯伯一邊說這件事一邊歎氣他說人造衛星都上了天空,還有什麼是人造衛星拍攝不到的?需要靠一支水彩筆來畫。」

  「這些人盡責。但可惜缺乏現代知識。」

  「江楓。」張飛停下步來,深深看我一眼,那雙牛眼睛看得我有些發毛。

  「我們志趣相投,很談得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深情款款,「我們以後也應該合得來。」

  幸好我們巳到了工地,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要死多少細胞。

  第五章

  「這位江楓女士,她是本公司的設計部副主任。」進了現場,投資興建的業主已經來了,張飛為我們介紹,然後向在場的來賓一一分送名片。

  「江楓?這名字好熟。」其中一位老紳士盯著名片說。

  「我想起來了,今天還在早報上看到你的名字,對了,是跟那個彈鋼琴的……」另一個立刻興奮地接口,我被他打量得整顆心沉進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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