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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姬小苔

  「請不要誣攀別人,更何況他已經死了,無論你說什麼,他都無法證明。」我冷冷地看他一眼,這個人不但發瘋,還很無理。

  「如果我有證據可以證明呢?」

  「真沒想到你會隨身帶著證明。」我更冷冷地說。

  他果然還隨身帶著他所謂的證據。

  他掏出一個錦袋,袋中慎重地藏著一張破破爛爛的紙;我不想接,但他硬塞進我手中,我打開來,那是張出生證明。

  「你果然有個叫梁楓的女兒。」我還給他,難怪他會找上我,我和他女兒名字相同。

  「為什麼不看看她的出生年月日。」

  「跟我同月同日,很巧。」

  「你的呢?你可有出生紙?」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在醫院出生的。」我不耐煩極了,他攪和得還不夠?

  「若是在家中出生,助產士也可以開證明,你父母給你看過嗎?」

  「如果沒有,怎麼能夠報戶口?」

  「沒有出生紙,偽造一份也可以。」

  「梁先生,你太過分。「我實在夠生氣,他胡言亂語不要緊,竟敢誣指我父母偷小孩、偽造文書,真是豈有此理。

  「這件事情遲早會水落石出。」

  「那最好不過。」

  「江楓姊!」田蜜進來了,「你的特別護士告訴我你今天早上出院,我特地請假趕來,還好你沒走。」當她看到梁光宇時,嚇了一跳,「啊!梁先生……你在這裡!你為什麼在這裡?」

  這是她的一大缺點,正常還好,一緊張就會手足無措,風度欠佳。

  「我只是剛好在這裡。」梁光宇跟她笑了笑。

  「我還以為你回日本去了。」

  「我本來早就該走了,但我上禮拜才發現我已達成我的心願——」他兩手插在褲袋中,眼中充滿光輝,模樣實在不像個老人。

  「什麼心願?」

  「我找到我的女兒了。」

  第七章

  一團混亂中,我們回到了星辰居。

  包括慕塵。

  他堅持要陪我回來。

  「我不放心那個姓梁的。」他說。

  此時的他,穿著一套已經過大的西裝,鬍髭沒有刮,令人難過。

  我真希望秦阿姨能夠看到,現在我們相處得多好。也許,我們能夠和好是她在暗中幫忙,她一向不都是這樣的嗎?

  回星辰居的路上,由田蜜開車,我和慕塵坐在後面,當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時,我沒有掙脫,任他緊緊地握著,我甚至希望被他握住就再也不要分開。

  那感覺既甜蜜又辛酸。

  但一到星辰居,所有的感受又被破壞,巳有聞風而來的記者在屋外等我們。阿唐不許他們進屋,他們就站在花棚下,一見車子便圍了上來,照相機劈哩叭啦地亂拍。

  我跟慕塵連忙逃回屋裡。

  我們不該以這副德性見報的,尤其是慕塵,他是知名的公眾人物,這對他的形象有損,但他彷彿並不在乎。

  阿唐高興地在廚房裡忙來忙去,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菜都立刻端來給我們吃。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衣服與頭髮都巳別上了白花。

  她替秦阿姨戴孝?

  「阿唐!」我跟著她到廚房,把那朵白花從她發上拿下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念太太——」她的眼圈一紅。

  「可是你的父母還健在——」

  「老太太疼過我,你讓我盡點心,可不可以?」她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我只好把白花還給了她,她洗過了手,站在玻璃櫃門前,仔細地別好了花。

  「阿唐。」我拍拍她。

  「老太太回來過。」她悄聲地說。

  我一驚。

  「真的。」她把聲音壓得好低,眼淚跟著掉了下來,「就是前天晚上,我聽到聲音……」

  「你一個人,不害怕?」

  「怕什麼?老太太生前我天天伺侯她,我還巴望她能跟我說幾句話,交待一下,但她沒有,她悄悄地又走了……」

  荒山野外的,只有這麼幾戶人家,白天很靜,到了夜晚野風呼嘯,分外淒涼,更何況是喪家,阿唐肯一個人守在這兒,真是難為她了。

  「謝謝你,阿唐。」

  「謝什麼,應該的。」她咬住唇,不肯哭出聲,許久才說,「這些天我在家沒事,用白毛線鉤了好幾束花,你去問問少爺,如果他肯的話,就給他戴。」

  「他會肯的,可憐他——唉,除了你之外,恐怕也沒有人會給他鉤這些。」

  「這兒一共有五朵,」她拉開抽屜,「我可以把花縫在他常穿的衣服上,如果需要再鉤,不費事的。」

  「可以給我幾朵嗎?」

  「你——也要?」

  「我生病了這些天,疏忽了。」

  「你不能戴,小姐。」

  「難道秦阿姨沒有疼過我嗎?」

  「可是你不一樣!」她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什麼不一樣?」

  「我覺得……覺得……」她吞吞吐吐。

  「你到底覺得什麼?」

  「你跟慕塵少爺——」

  「怕我會跟他吵架?放心,我們已經講和,這輩子再也吵不起來,誰吵,就是對不起秦阿姨。」

  「可是——」

  她還在「可是」個沒完,我搖搖頭。算了,阿唐,我想到了,我抽屜裡還有白花。

  那是慕竹去時留下來的。

  我上樓去拿時,才想到我當時應該把白花燒掉,不該留下這些不吉祥的東西。

  我坐在床沿,對著那朵白花發呆。

  許久,慕塵來敲門,我讓他進來。

  他一身寬大的衣服更顯得形銷骨立,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他眼中有淚。

  「慕塵。」我走過去,心痛得無法遏止。

  「江楓,」他哽咽道,「所有的人都離開我了,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輕輕靠在他肩上,「慕塵,我不會走,就是你趕我,我也不走。」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從今以後,就只有我們兩個……」他的淚流了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手摀住了他的嘴。

  「你是哄我,等我相信了再偷偷溜走?」

  「慕塵!」我歎了口氣,「你變了!」

  「什麼地方變了?」

  「變得喪氣、喪志,如果秦阿姨看見你這樣,一定會很難過。振作起來!秦阿姨去了,你還活著,你懂嗎?」

  「你這樣說,不覺得太殘忍?」他痛苦地閉起眼睛。

  「現實本來就是殘酷的。慕塵,從今天開始,我不許你再縱容自己。」

  「你呢?」他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我想通了,我承認我一直很脆弱,很不理智,甚至完全不能接受秦阿姨的——死。」我的聲音又哽住了,好半天才再出聲。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頓悟,事實上,我是回到星辰居才猛然醒悟,悲痛——並不能使死者復生,也不能帶給我們幸福。」

  「幸福?」他冷笑了兩聲。

  「是的,幸福!難道你認為秦阿姨對你最大的期望還會是別的嗎?」

  他默然。

  「如果你繼續懷憂喪志,你永遠追尋不到幸福。」

  他看了我一眼。

  「慕塵——」我對他複雜的眼光有些難過,或許,我扮演的不是什麼好角色,但我已成功地擊敗悲傷,我不能再讓任何沒有意義的情緒打垮我,我也希望他跟我一樣堅強。

  「我在聽。」他的目光柔和了。

  「我很沒趣,對嗎?」

  「你像個老師。」他微微一笑,「你一直都像個老師。你跟慕竹在一起時,也指導他的人生?」

  「你哥哥接近完美,永遠不要任何人指導他。」這是我第一次平心靜氣地跟他談論慕竹。

  「原來是他指導你。」他哼了哼。

  「他也不指導別人。」我搖頭,「我之所以說他有完美的人格,便是他的人格能給別人相當的影響力,潛移默化。」

  「你說的好像是個聖人。」

  「對我而言,他就是聖人。」

  慕塵沒有再說話。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慕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是我心中的一個精神象徵,但經過了這許久我也體會到一件事,我應該把這精神象徵盡量昇華。不再拿任何人與他相比。

  「我很遺憾我不是聖人。」慕塵黯然地說。

  「你也不需要做聖人。」

  「哦?」

  「一個家出一個聖人,巳經夠了。你生來是該做出色的音樂家。」

  「對你這點我倒是能夠勉強稱職。」他微微一笑。

  我們挑了個日子,替秦阿姨移靈,又選好黃道吉日出殯。

  慕塵和我商議除了星辰居的鄰居外不驚動任何人,當然包括無所不知的記者。

  但他們非但無所不知,還無所不至。

  喪禮當天,記者們又出現了,但幸好他們對於亡者還存相當的敬意,只站在遠處,以望遠鏡頭捕捉所需要的畫面。

  在慕塵回來的這段日子中,再遲鈍的人也能發現他的轉變。這天早上他來敲我的門時,我驚奇地看著他的黑西裝、白襯衫。

  他的面容上依然有著哀傷,但英姿勃發的氣質是怎麼也掩不住的。

  「嗨!」他輕聲對我說,「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

  「謝謝你,江楓。」他的語意誠摯。

  「謝什麼?」我突然害羞起來,不敢看他。

  「謝謝你為沙家所做的一切。」

  「我並沒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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