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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姬小苔

  不過也難怪,她甚有才氣,又肯努力,我看過她的秀,的確一流。

  黃百成老闆到了五點才回來上班,他滿臉春風得意,步履輕快。

  「幾點了?還來做什麼?」我看他一眼。南茜張沒說錯,巫美花的確是個巫婆,這麼難伺候的黃老先生,已不再怨天尤人,憤世嫉俗。

  他是快樂王子。

  「我寧願做空間的歌者,不做時間的石人。」他以歌唱來代替回答。

  他進工作室晃了十分鐘,又晃了出去。

  「南茜張找你。」

  「啊!」他做夢遊狀,一點也沒聽見我在說啥。

  「她侮辱你,說得很難聽。」我煽了一把火。

  「哦!」

  他變了,從前聽到有人貶損他,他會去拚命。

  「他罵你是豬,是狗,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噢!」

  此計不通,我得另覓良策。

  「她也罵我,罵得很難聽。老闆,我食你區區俸祿,不能受人折辱。」

  「你也可以罵她。」

  聽聽!他叫我罵回去。我的風度與名聲都會因他而大受損傷。

  他頭也不回地出去了,我拉不住他,也管不到他,畢竟我不是他媽。

  他是孤兒,我不是。

  下班前,我接到孫國璽先生的電話。

  我運氣好,他是我的第二個爸爸。

  「中午的事我必須向你解釋。」他說。

  「中午的什麼事?」

  「在金巴黎——」他很含蓄地暗示。

  「哦!」

  他一定是戀愛了,只有愛情使人迷失、慌亂,繼而不知所措。

  「中午我很忙,哪裡都沒有去。」我掛掉電話,他以為我是誰?長舌婦?還是小人?

  不!我自己的事都麻煩了,怎麼管得著別人呢?

  鎖好門下樓,我的腳踏車不見了。雖然古董,但在我訂購的勞斯萊斯沒送到之前,仍是我唯一的名貴香車。

  「阿伯!」我大聲叫。

  「來了!來了!」他正在抹玻璃,一頭一臉的汗水,隱隱發亮。他是我認識的少數幾個好人之一,上帝卻這般厚待他。

  「我的腳踏車不見了。」我哭訴。

  「安啦!安啦!有誰會要那輛破車?」他安慰我,「賣去做廢鐵都嫌費事。」

  連這個老好人都看不起我,真是傷心已極。

  「再找找看,找不到騎我的歐多拜回去。」

  我有斗大的膽子也不敢騎那輛老爺摩托車,跟我的腳踏車比,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可怕的是隨時會環。每回我見到阿伯推著它在街上飛奔,好不容易發動了才騎上去,都不寒而慄。

  我多謝他的好意,只有搭11路公車回家。才過了兩條街,忽然看見我的愛車在公園裡,一個妙齡女郎騎在上面,黃百成老闆跟在後頭亦步亦趨。突然,女郎重心不穩,倒了下來,黃百成扶之不及,車子滑了出去,自己也摔個狗吃屎。

  這叫做報應。

  「喂!你們做什麼?」我前去指責。愛車可受不了這等折騰,平日我待它十分溫柔。

  「嗨!美花,這是越紅,我跟你提過的,我的助手。越紅,跟美花打個招呼。」

  巫美花高興得很。她當然高興,黃百成先生糟蹋我的車,陪她演「愛的故事」。

  跟黃百成工作這些日子,他交過數不清的女友,有的快到我連人都沒見過,只聽電話就吹了。南茜張是最久的,她與黃百成的愛情很長壽,已足足一好,算是續集,但也不過如此。

  依女性的直覺來看,巫女很可能是完結篇。

  他們沒有把車還給我。白馬王子若無馬,有輛腳踏車耍耍也好。

  君子成人之美,暫且借他當道具。

  我徒步回去。

  心裡悶得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早報上說,女性的更年期普遍提早。

  我勉強衝了杯茶喝,興致仍然不高。

  南茜張不知哪裡弄了我的電話來,居然嬌聲嬌氣地問候我:「越紅,你在做什麼?」

  我受寵若驚。

  「我在尋歡作樂。」

  「跟誰?」她的情緒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你猜。」

  「我猜不著」

  「那就別猜。」

  戀愛使得孫國璽那樣十全十美的人變得慌亂,使得沒有美德的南茜張瘋狂。

  總之,陷入愛河的人,非瘋即狂,非癡即傻。

  夢醒了回頭一看,也不過如此。

  正在百無聊賴時,南茜張來了。她神通廣大,在不確定我住幾樓的情況下,一家家地去按門鈴。

  我在這棟六層公寓裡可出了名,算是怕了她,只好放她進來。

  「就你一個人?」她進門後鼻子亂嗅,眼睛亂瞟,假笑著問道。

  「欸.  」我躺在沙發上繼續發呆,孤獨死無聊死都賽過跟這個女人打交道。

  上輩子我一定欠了黃百成的高利貸,才會受到這些騷擾。

  「你這間屋好漂亮。租的?還是買的?」

  她只差沒問:是不是黃百成出的錢?

  他若是這麼有辦法,我也用不著窩在那個小公司受罪了,必如華重規所說,有著和自己才氣成比例的排場。

  想到華重規我就覺得可笑,他花了那麼大力氣,只落到一個人吃三客法國大菜,外加超貴的帳單一張。

  「你冷笑什麼?」南茜張又問。

  我裝作沒聽見。

  「你怎麼不回答我?」

  她說的話又不是聖旨,我還真得單膝跪地磕頭喊聲「喳」不成?

  「你睡著了?」她彎下身來查看,「也好,你睡吧!上了一天班也夠累了。」

  沒想到她還滿體貼。我當然累,不比這些公子小姐,可以四處遊蕩。我投資自己的勞力,賺的是血汗錢哩!

  南茜張半天都沒有發出聲音,我以為她走了,卻聽見她在房間裡打開壁櫥的聲音。

  黃百成再不要臉也不會躲在衣櫥裡,首先我就不會給他躲。

  她連浴室、貯藏室、廚房都去看過了。

  回來時,若無其事跟我說:「你這房子真漂亮,佈置得很好。」

  我一語不發地瞪著她,直到她落荒而逃。

  她走後,有人用力按門鈴,按得好急。

  原來今天我可一點都不寂寞。有這麼多人找我,我怎麼會無聊呢?

  找我的是嘉露,她進門第一句話就說:「你幹嘛破壞我?」

  我拿什麼去破壞她?這倒好笑。

  「你把話說清楚一點。」我皺眉。

  「你為什麼在爹地面前煽火,教我拍不成電影?」她的兩頰氣得鼓鼓的,再加上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真像只野貓。

  原來是這麼回事!華重規夠不要臉。

  「我有嗎?」我躺在椅上。

  「你怎麼沒有,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麼?」

  「嫉妒我年輕、漂亮、有辦法!」她衝過來。看樣子孫國璽不給錢拍電影,她會殺人。

  我輕笑。她說得可是卡洛琳公主?但就是公主,私生活不檢點,雖然年輕貌美,照樣不受人尊敬。

  「你還笑得出來?」她生氣。

  「你走吧!把門關好。」我打了個阿欠。中學時代那個教官說得對,寧可孤芳自賞,也不必狐群狗黨,敗壞清靜。

  「你不解釋?」她頗失望我的態度。

  當然,我的態度是眾矢之的。

  「解釋什麼?我根本不曉得你為何對我發怒。」

  「你破壞我。」她老調重彈,「我拍不成電影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是個可憐之人,每個人都以我未做過的事對我叫罵。

  「嘉露!你聽好。」我坐了起來,「我一向不管人閒事,也不說人閒話,你爹做什麼,那是你家的事,你不能做什麼也是你家的事,我沒有興趣,你懂嗎?」

  「可是華重規說你跟爹地講——小孩子拍什麼電影?你如果說了這句話,你就是龜孫子。」

  「好吧!我是孫子。」

  「你承認了?」她這下可逮著了。

  「如果我不承認,你爹地就會變成孫子。」我無可奈何。

  「你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是他說的。」

  「他為什麼這樣說?」她追問。

  「也許他一眼便看穿某個騙子。」

  「華導演才不是,他得過獎。是名聞國際的大導演。」嘉露的小瞼發紅,我真奇怪像她這樣可愛的小孩,怎會有人忍心騙他?也許騙子專找小孩騙。

  「獎一毛錢買一打。」

  「你買一打來我看看。」她發火了。

  「我沒那個閒錢。」我才懶得理她,野雞導演滿街是,颱風天吹掉的看板,砸死三個人當中便有一名。

  「你嫉妒。」

  又來了,不會換個新辭。

  「好吧!我嫉妒,我心理變態,我什麼都是。」我又打了個呵欠,「你滿意的話可以走了吧。」

  「越紅——」她急急地抓住我的手,「幫我一個忙,去跟爹地說——」

  「我管不了誰的閒事。」我摀住耳朵,「別來煩我。」

  「你不管我會後悔。」

  我還沒聽過這種稀奇事。我會後悔?

  「我一定要拍這部戲,爹地若不支持我,我會不惜一切——」

  青蘋果需要不惜一切才拍得成電影?笑死人!問三歲孩子也知道,孫嘉露是天之嬌女,要什麼有什麼!

  「我前些天才在報上看過,有不少人找你拍電影,你還急什麼?」

  「我只要這一部。」嘉露急躁地說,「你不會懂的。」

  「我當然不懂,我又貌醜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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