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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姬小苔

  「如果媽媽問起這個洋娃娃怎麼辦?」

  「她不會問的。」

  「可是林嫂會看見。」

  「我藏起來。」

  「你藏不住。」我咬住唇,昨天買洋娃娃時,我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我安慰自已會想出辦法的。

  「放到床底下。」她撩開了床單,指著床底,裡面都是灰塵。再仔細地一看,還堆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是什麼?」我問。

  她一樣樣撿出來給我看。有用完的香水瓶、過時的皮包、掉了寶石的項鏈。

  「你弄來這些做什麼?」

  「玩。」她不好意思地笑。一張臉蹭得稀髒.「這有什麼好玩?」我問。

  她不解地看我。

  我心裡一陣酸,堂堂孫國璽的女兒只能玩這些令人噁心的舊東西?為什麼沒有人想想,她也會需要玩具。

  我把那些髒東西拖出來,小露找了抹布來,我跪在地上把那兒抹乾淨。

  小露以後可能真只能把洋娃娃藏在這兒了。

  抹完了地,我幫小露擦乾淨手臉,告訴她:「姊姊要走了。」

  「不要走!」她抱著洋娃娃,癟著嘴要哭。

  我要走也走不成,就在這時候林嫂回來了。我正在想脫身之計,門鈴又響。我躡手躡腳走到走廊去看,不看還好,看到那人使我驚嚇。

  是孫國璽。

  他來做什麼?

  後面跟著的是喬琪,再後面是孫國璽的司機老胡,搬運著大件行李。

  「就放在這兒。」喬琪對老胡說,「林嫂會幫我提進去。」

  老胡不敢接她手上的錢,著到孫國璽點頭才收下。

  「沒事了。」孫國璽要他下去,大概預備在這裡待到很晚。

  小露在後面拉我的衣擺。

  我隨著她往裡頭走,她溜進了儲藏室。我不知道她躲在那兒做什麼,她對我招手,我湊過去看,牆上居然有個洞。

  那個洞像是人工挖的。

  「如果有我媽咪不喜歡的客人,她就會叫林嫂說她不在。」小露一口氣能說出這樣長的句子,頗不簡單。

  原來如此。

  我可憐孫國璽,他應當正式納妾,,便少了許多煩惱,但也很可能是喬琪不答應。她有她的明星夢,不能輕易成為誰的專寵。

  我只看了一眼客廳中的情景,就離開那個洞。

  「我該走了。」我對小露說,「這裡有沒有太平門?」

  「什麼?」。她聽不懂。

  想必她也不懂。

  林嫂卻走進了甬道,叫著:「小露,媽咪要你到客廳去。」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小露把洋娃娃藏進床底。

  林嫂進來時,我已安全藏進壁櫥。幸好壁櫥中空蕩蕩的,足夠我躲避。

  「看看你,衣服弄得那麼髒,我幫你換一件。」林嫂抱起了她。

  「不要不要!」小露真是個精靈,手舞之足蹈之,兩條小腿拚命亂蹬。

  「怎麼這樣不聽話!」林嫂拍她的小屁股,小露立刻大嚎。

  「好好好,不換。」林嫂從圍裙裡抽出條手絹,沒好氣地替她擦臉。

  我不禁要想起嘉露小時候,傭人拿的是孫國璽的錢,卻總趁大人沒看見時欺負她。有的人天性十分殘忍,不但不疼愛小孩子,還視之可厭。

  小露還在哭,林嫂也沒辦法,只好求她;「拜託你別在這節骨眼找我的麻煩,成不成?」

  她們出去了,我也立刻從壁櫥中出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找到了廚房,輕輕一推門,太美了,旁邊正是安全梯。

  回到家裡,我洗頭洗澡,衝去一身晦氣。

  陳誠下班前打了個電話,問我需要什麼,他好帶回來。

  我需要一個妹妹,安慰我寂寞的心靈。

  他回來了,帶來大把花束。幸好我沒有花粉熱,否則光打噴嚏就打不完。

  「喜歡嗎?」

  「太美了!」

  「你並不是真的喜歡?」

  「我喜歡,花是花。我不喜歡,花還是花。有什麼改變?」

  「有!我的心。」他做了個受傷的表情。

  「我以為是你的荷包!」我笑。那些玫瑰、馬蹄蓮、火鶴紅、滿天星,絕不是筆小數目可解決。

  「老實說,我沒花錢,是從人家展覽會場的花籃中偷出來的。」

  「告訴我,那個展覽會場在哪裡?我也去偷一點。」

  「為什麼?」

  「去賣給花店,可值不少錢。」

  「你不覺得太累了?」

  「那怎麼會?我最喜歡不勞而獲。『」我在胡扯,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只是怕,怕空間中沒有聲音,我會因寂寞而發瘋。

  「我明白了,你的地下工作受到了挫折。」

  「知道就好!」我滿懷疲倦地窩在沙發裡。也許,這是週期性的煩惱,今天是月圓,應該隨著大群野狼至郊外狼嗥一番。

  「你笑什麼?」他看我忽而皺眉,忽而發笑。

  「笑天下可笑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

  「包括我在內?」他指著自已鼻子。

  我的心情轉好了。用搖控器打開了電視,兩個丑角正在插科打諢。一個拿大雞毛撣子打另一個的頭。

  「那個最誰?」陳誠問我醜角的名字。

  「五百塊。」

  「有人叫這種名字?」陳誠是鄉下人。

  「合起來是兩個二百五。」

  「你連我一起罵了。」

  「是嗎?」

  「你罵我二百五。」他擠過來跟我坐。看他外表溫文爾雅,沒想到這麼麻煩。

  「你承認了?」我趕緊換了張單人座,他再沒有理由跟我擠。

  「我覺得擔當不起。」他大笑,「應該把這個頭銜送給需要的人。」

  「這年頭二百五還真不少,只不過少有人承認。」

  「你不罵我兩句,一定會全身難受。」

  我一向少與人接觸,怕這種親熱。

  「下一盤?」他取出棋盤。

  我打呵欠。

  「讓你五子。」他很慷慨。

  這太瞧不起人了!我正預備接受他的叫陣,但馬上就發現這是個陷阱。

  我只不過住他一間柴房,還用不著提供這種福利。

  門口突然鈴聲大作。

  「無論誰來都說我不在。」我逃回房裡。

  陳誠去開了。有房東真好,有什麼陣仗。都可以由他去擋。

  他回來時告訴我這一開門損失五百塊錢。他欠缺社會經驗,那兩個來募握的定是假啞吧!

  裝啞吧最簡單,不必任何表演,只要閉緊嘴,便可財源滾滾。

  「不可能吧。他們看起來很可憐。」這個善心人士對我的話存疑。

  誰看起來不可憐?

  門鈴又響,我猜假啞吧來過了,這回可能是裝瞎子。

  「這回你去開。」陳誠說。

  他當我江湖奇俠,怕這是連環套。

  我打開門,來的人是韋傑恩。

  「我可以進來嗎?」他很鎮定地說。

  這人臉皮奇厚,已拋棄我兩次,昨天那一回還是當看面跑的。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你不受歡迎。」我關上門。

  「等等。」他站在鐵柵外,手緊緊抓住欄杆,「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我要跟他收多少談話費才合算?

  我瞪著他。陳誠適時地出現:「越紅,你有客人?」

  韋傑恩的臉色由紅轉白,發出五彩奇光,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原來,原來你已經——」

  陳誠莫名其所以。

  「找錯人家了!」我把門一關。下次他敢再來,我會報警,我已受夠他的騷擾。

  卻聽見陳誠先生說:「原來是韋先生,你為什麼不請他進來?」

  「我不認識他。」

  「他昨天來找過你。」

  「有些瘋子是偏執狂。」

  「遇到事情不應該退縮,如果不去解決,一輩子都會在那裡。」

  一輩子?我並沒想活那麼長。

  「讓我幫助你。」他握緊我的手,像二十年代的文藝片,非常地羅曼蒂克。

  只不過,那些迴腸蕩氣的文藝片裡,絕不會有少女未婚懷孕、情人在八年後還來找的奇聞。

  「算了!我自己應付。」我示意他走開。

  打開了門,韋傑恩還站在那裡,一張臉硬得像石膏澆出來的。

  「我們出去談。」

  石膏像向後移動。我們下了樓,我無意間回頭,陳誠站在窗口,正在往下張望。

  我真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心中卻湧起一股暖流。

  「他是你的——」韋傑恩的聲音有可怕的火藥味。

  「這跟別人無關。」

  「與我有關。」他咬牙切齒地,「我要娶你。」

  「這個笑話你重複過無數次,你不覺得無聊?」

  「我不但要娶你,還要補償你,但是你先把自己的麻煩解決。」

  「什麼麻煩?」

  「你不該和另外一個男人有不清不白的關係,損我名譽。若非我對你有虧欠,我早就不忍耐你。」

  我一定喪盡他的顏面,他才會如此氣憤。可是我丟我的臉跟他有什麼關係?更何況並沒有任何醜聞發生,他為何非把一切弄得像恐怖電影。

  「韋先生,你不必忍耐我,不必補償我,只求你不要再來騷擾。」我誠心誠意地對他說。

  「越紅,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不知好歹的人!」他開始怒吼。每部米高梅的電影正片開始均如此,這是韋某人的註冊商標。

  「你現在見到了。」我溫和地說。

  他瞪了我,這才罵出一句真正難聽的話來。

  我面無表情,雖然純屬自找,但我也不必自卑,這是韋傑恩的註冊商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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