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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姬小苔

  陳誠又這踅重了回來,溫暖的手輕輕搭在我肩上:「不論遇到什麼,都會過去的。」

  我抬起頭看他,在他眼眸中,有著相知與相惜。這樣的神情,我從未在別人眼中見過,那使我一陣迷惑。

  「又流淚?」他微笑地看我。

  可是這回再也不怕他看見。

  「早點睡?」他眼中的友愛更濃。

  我點點頭。

  黃百成一早就來拜訪。

  他最個呆子,完全不知道巫美花與這屋子的主人有什麼糾葛。

  陳誠的風度出乎我意料的好,他接待黃百成,完全待之以禮。

  「越紅,求你來上班,公司沒有你,就要撐不下去了。」神氣的黃百成再也神氣不起來,跟我吐苦水。

  我同情他,可是無能為力。

  「你肯回來,一切好商量。加薪、休假,條件由你開。」

  我若只為了這些而回去,就太沒意思了。

  「從今以後,我只侍奉一個主人。」

  「誰?」黃百成咬牙切齒地問我,原先裝出來的風度蕩然無存。他以為有誰挖他的牆角。「哪家公司?他們出多少錢?」

  「我不再為任何人工作,我的主人是老天爺!」我指指頭頂。

  「我走了。」陳誠上班去了。昨天他告訴我,今天開始正式到任,間歇可能還會回美國總公司。我們達成了協議,我可以繼續住在這兒,他不在時替他看家,平時分擔內務及一些家事。

  「你們之間到底什麼關係?」黃百成是個小人,對陳誠這樣的好人做完全不必要的猜疑。

  「他是房東,我是房客。」我平心靜氣地告訴他。這也是一種功德,免得他難過,而殃及雞犬。

  「真的嗎?是不是他開了公司要挖你走?」他眼大的有如銅鈴。他從前還有幾分瀟灑,現在連那麼一點點意思都沒有了。

  「他是地鐵專家,我不會開山洞也不會挖馬路,要我幹嘛?」

  「那你預備去哪家公司?」

  「我要休息。」

  「笑死人!」他嗤之以鼻,「你既沒有七老八十,又不是生了大病,怎麼需要休息?」

  「我有職業病。」

  「我改善工作環境,減輕工作負擔,這總可以了吧?」他還當我拿矯。

  他跟韋傑恩一樣,俗不可耐。總認為除了他自己之外,世界上的每件東西都有標價,包括人在內,都是商品,只要議價便可獲得。

  「我明白了。」他做了個神秘且曖昧的表情,「你找到對象了,這個地鐵專家要照顧你。」

  我應該早就知道此人的邪惡。

  黃百成其人自此從朋友的名單上被除名。

  「黃先生,你走吧!」我平心靜氣地說。「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我說錯了什麼?」他是爛屁股,不肯起身。

  「不!你說得都很對,是我不對!」我拉開大門。

  「我說對了什麼?」他似乎一頭霧水,其實我看他心知肚明。

  他的思想實在是夠齷齪。

  巫美花女士真看走了眼,我想她不久便要哭。

  「如果你改變主意,請立刻通知我。」他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

  我只好點頭。為了早送走這位瘟神,磕頭我也願意。

  「一定。」他臨走還要山盟海誓。

  「一定。」

  他走了。我氣得窩在沙發上發征。不值得為這種人生氣,卻還是氣。相處那麼多年,總歸有一份感情,氣的是他不肯好聚好散,一定要人記恨。

  電話又響,是陳誠。他溫暖的聲音從冰冷的話筒傳來,分外溫馨。

  「中午一起吃飯?」他問。

  這是約會?我慌了手腳。

  「你頭天上班,一定很忙。」我趕緊拒絕。

  「還沒有進入狀況,不忙。」接著,他說明了時間、地點,再問,「要不要我過來接你?」

  「我自己去。」我胡亂地應著,腦袋裡的稻草這下被狂風吹得不能止息。

  八年來,我還不曾與男子約會過,陳誠是從夭而降的白馬王子。

  放下電話,我再也無暇傷春怨秋,飛奔回房,挑選可以應酬的服裝。

  一件也沒有。櫃裡,除了牛仔褲、襯衫,還是襯衫、牛仔褲,我想起來了,唯一出客的聖羅蘭,還在百成公司的秘密夾層裡。

  電話又響了,仍是陳誠:「不必穿得太正式,我們只是小吃。」

  他真是個懂得體貼的好人。

  我去了。按圖索驥,是個英國式的,家鄉風味的小店。女侍穿著蘇格蘭高地的傳統服裝,笑容可掬。我來得太早,白馬王子還沒有下班,可是他很細心,先訂了座。

  女侍送來滾燙的奶茶,芬芳撲鼻,深深撫慰了我孤單彷徨的心靈。我滿足地啜著。四周流動著輕輕的音樂,溫暖的燈光,使我腦袋中不安的稻草暫時停止了狂舞,得到止息。

  女侍捧來了大疊雜誌,我隨意地翻著。無意間,一張彩色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個當紅的女演員的專輯。那一輯照片約有廿多張,有泳裝,也有禮服,但吸引我的是她穿了黑色燕尾服的。她為了擺姿勢,把右手的枴杖舉了起來,模樣非常俏皮,但這一切與我無關,我也不是崇拜她的影迷,我的視線焦點全集中在她右手的袖口上。

  「抱歉,我來晚了。」陳誠彬彬有禮地站在桌邊,含笑看我。

  「請坐。」

  「吃點什麼?」他打開菜單。

  「羊排。」我完全心不在焉。那張照片像被下了魔咒般;已左右了我全部的意志。

  飯前酒送上來時,我已把那本雜誌放回旁邊的架子上,天衣無縫,誰也不知道它曾引起我的嚴重關切。

  「敬你!」他舉起酒杯。、酒還未喝下,就已醉人。如果陳誠早五分鐘進來,我會酩酊大醉。可是我有了心事,再美的男子也能令我保持清醒,而且如坐針氈。

  「敬我們。」我喝下那香氣撲鼻的液體,芬芳的汁液在我血液中竄流。

  陳誠的午休時間有限,舒舒服服吃完飯,他就得立刻起身。

  「晚上見。」我們在餐廳門口分別,我不要他送,因為我下一個該去的地方就是對街的書報攤。我幾乎是奔跑過去買了一本雜誌。

  那個明星叫做喬琪,非常洋化的一個女人,在一百廿四頁。我顫抖著翻開,她袖口上的金袖扣閃閃發光。

  「小姐喜歡喬琪有關的書報?」書報攤老闆見我這麼迫不及待,立刻推薦,「這本『我心深處』是剛到的,有喬琪所有的星路歷程。」我買了一大堆跟喬琪有關的書報,可以膺選本月份最忠實影迷。

  回到家,我在陳誠的抽屜裡找到了個附燈光的放大鏡。答案是正確的,喬琪手上那個金袖扣是我打的北斗七星。化成灰我都認得。

  我抓起了電話,很費了—番工夫才找到孫國璽的助理。

  「孫先生在開會。」助理小姐的聲音很甜。孫國璽住在一個攻不破的城堡中,就算是打電話給他,也是一入侯門深似海,難怪嘉露十歲時一氣之下,就不再理他。

  我留下電話。半個鐘頭後,孫國璽打來了,他很興奮。

  「我只有一件事找你。」我潑他一盆冷水,「上回您過大壽時我送過您一副金袖扣,我想知道放在哪裡。」

  「就是這事?」他很失望,「在保險箱裡。」

  「最近我預備再打造一副,可否借我一用?等打完了就立刻奉還。」

  「你不是從不抄襲自己?」他四兩撥千斤。

  「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你懷疑我把你送的生日禮物送人?」

  薑是老的辣,他知道我不敢反駁他。

  我只好跟他道再見。

  九現在我知道這副袖扣在另一個不相干人的袖子上。

  但,原因呢?

  我花了一些時間研究喬琪。

  跟一般明星一樣,她的出身並無可觀之處。初出道時,以一首「小黃鶯」配合了唱片公司的強打攻勢,一舉成名,後來又拍了部同名的電影,以後就棄歌從影,成了明星。

  她是已成名的人物,要找她並不容易,但也不見得難如登天。

  我打電話給海倫:「你認不認得喬琪?」

  「認識。」她似乎忙得不可開交,電話筒夾在脖子上發出怪聲,「上過電視的公眾人物哪個不認識?」

  我就怕她說廢話:「我要認識她。」

  「你改變嗜好了?崇拜影星?」

  「有本事就介紹給我認識。」

  「算你找對人了,我是她的造型顧問。」

  「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你那般清高,不敢有瀆清聽。」

  「什麼時候給我答覆?」

  「今天晚上,行吧?姑奶奶。」

  我去睡午覺,養足了精神。六點正,海倫打電話來:「我現在忙完了。你出來,我們在唐大媽見。」

  唐大媽是個小館子,賣翡翠面、滷肉面、排骨這些小點心,價錢不能算便宜,最大的優點就是離海倫的辦公室近。

  我不敢騎單車,怕去晚了,海倫吃飽便走人,忙忙坐了計程車去。

  海倫已經吃得半飽,我催她快吃。

  「急什麼?」她好整以暇地擱下筷子喝麥茶,「喬琪又沒有翅膀,飛不掉的。」

  只不過求她一次。便注定要受許多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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