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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芭芭拉·卡德蘭

  從敞開的窗戶時而吹來一陣清新的微風。

  起先費瑞克先生還有些擔心,公爵把馬車侍從都帶走了,只留下二流的馬車讓他和妲羅走長途旅程,要是碰上士匪或欄路賊,可沒人保護他們。

  但是除了馬車輪揚起的灰塵之外,什麼也沒有,這才讓他鬆了口氣。

  妲羅已不再羞怯答答,也不再問東問西,只是興奮得很,費瑞克先生一路上卻有不少時間在睡覺。

  他知道,只要他一闔上眼,妲羅就會打開一本他借給她的書,卷在馬車的一角,一直讀到他睜開眼睛為止。

  她對於他行李中攜帶的那些沉重的政治書之反應與見解,使費瑞克先生十分感興趣,以致於後來他到黃昏還會坐著跟她談到更晚。

  他不但和妲羅談論她所讀到的書,而且告訴她他對書中所討論的主題的看法,也談到很多其他問題。

  只有到他回到臥室,終於一個人的時候,他才發覺方才和妲羅長篇大論、爭辯的談話,好像他們是同年紀的人似的,不覺愕然。

  他自思,她實際上應該更關心的是她到城堡以後會有什麼際遇的問題,而不是將心靈注滿那些在她有限的一生中不關緊要的論題。

  「這女孩是有些特別——這點毫無疑問,只可惜……」

  他自我反省了一下,他知道,要是對妲羅現出特別的同情與關懷,無疑會引起其他僕人對她另眼看待。

  她的處境一定會更困難而不愉快,因為她是個私生子。

  雖然倫敦的風氣比較開明,在喬治四世時代道德標準令人可歎,但是在蘇格蘭是絕對的清教徒主義,絕對擇善固執的。

  由於妲羅沒有父親,在那種環境下已經是夠可憐的了,再加上她是英格蘭血統就更糟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送她同去,」費瑞克先生大聲的自言自語。

  他有些責備自己,不該一成不變的執行公爵的命令。

  要是他不帶妲羅而空著手同蘇格蘭也沒什麼關係,他可以同公爵說,孤兒院沒有一個年齡合適的女孩,所以他也無能為力。

  公爵一定是忘了,孤兒在滿十二歲時就得出去做學徒了。

  「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點呢?真是太笨了。」費瑞克先生以後幾天裡一直這樣自忖著。

  但是現在也無法可想了。當馬車無倩的沿英格蘭北方走向蘇格蘭邊界,他發現妲羅愈來愈有意思,他也愈擔憂在亞克雷城堡她會有什麼遭遇?

  旅行的第二天,他們來到當晚停宿的驛站旅店之前,妲羅期期艾艾的問:「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先生?」

  「當然可以,」費瑞克先生同答。「是什麼事呢?」

  「我知道我不太懂……禮節……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希望不要……出錯,如果你肯……指導我、糾正我,我會……很感激的。」

  她焦急的望著他說:「我不會……惹你厭煩的,先生。可是我一向都希望舉止像個高貴小姐一樣……要怎樣坐,怎樣做任何事才像小姐……我從來沒看到一本書說到這個的。」

  「我相信那種書是有的,」費瑞克先生說,「可是妲羅,我敢說你有一種天賦直覺,知道怎樣做是對的,那可比任何你讀到的書有用。」

  「你真客氣,先生。可是我知道有好多事情我做得不大對。我一直在學你拿刀叉的方式,你的拿法和貝洛菲太太的拿法不一樣。」

  「那是自然的,」費瑞克先生微笑說。「我會告訴你怎麼拿才對。」

  可是那對她又有什麼好處呢?他想,不但教會了她怎麼進食,怎麼拿刀叉,還教會了她怎麼、把杯子湊到唇邊,怎麼坐在椅子上才姿態優雅。

  既然她這一生就要在僕人堆裡度過,他們的舉止和主人所認為是的完全相反,他真希望她的舉止不要太特殊,徒讓僕人們取笑而已。

  「可是她是與眾不同的。」他自忖,又一次他希望就到此為止了,以後如何只好隨她去了,現在這種生活方式她又能維持多久呢?

  雖然旅途勞頓,很顯然的,她的外表在一周以後已頗有改觀。

  她臉上的緊張已消除,而且他想,她的臉頰已不再像初見時那麼尖銳突出,皮膚也不再那麼緊繃在骨頭上了。

  她也長胖了一點,因為妲羅告訴他,她的腰帶變得好緊,坐下來時不太舒服。

  「我在想,到蘇格蘭以後,你要做一件全新的衣服了,」費瑞克先生說。

  妲羅望著他,她還沒說他就明白她要問的是什麼了。

  「你想我到了城堡以後,還得穿……這樣的衣服嗎?」她用很低的聲音問道,「或者我可以穿得和其他人一樣?」

  「我想這得看公爵的意思。」

  「他決定一切事情,是嗎?」

  「是的,」費瑞克先生同意。「你知道,妲羅,雖然英國貴族有相當的權力和影響力,但是亞克雷公爵在他的范籌內是獨立自主的。」

  「為什麼呢?」

  「因為他的地位不但是個貴族,而且是他這一氏族的旅長。」

  「我在你的一本書中讀到關于氏族的事。」

  「那麼你一定會發現很多有關馬克雷氏族的事咯,」費瑞克先生說。「馬克雷氏族是蘇格蘭歷史的一部份,蘇格蘭每一場戰爭都有他們參與。」

  「史德玲橋之役就是其一嗎?」妲羅說。

  「當然,」費瑞克先生附和著說。「還有三九八年的戰役——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她想了一會兒。

  「我昨天晚上讀到過……對了,這戰役的名字和你一樣……費瑞克之役!」

  「說對了!」

  「我在想,華理斯是個多麼英勇的人物,」妲羅說。「可是他的下場是吊死、淹死且屍首不全。」

  「英皇愛德華難忘懷他洗劫諾森堡而在史德玲橋大獲全勝。」費瑞克先生說。

  「你的書談到戰爭好像是好的、光榮的,可是我老是想到多少人會受傷,又有誰來照顧他們呢。」

  「那倒是真的。若不是戰死沙場,他們大多數的人只要受一點傷都會死亡。那年頭,日子真悲慘,但是如今氏族之間已經沒有戰爭了,他們在和平時就返家耕田和畜牧。」

  「他們還是仰賴氏族長來領導他們嗎?」

  「他們相信他、信任他。沒有氏族長,氏族就像船沒了舵,羊群少了牧羊人。」

  費瑞克先生有些咽啞的說。

  他想到,有些蘇格蘭高地的氏族長,沉迷於南方聲色之樂,只為倫敦皇家官庭的榮華富貴就離開了蘇格蘭。

  結果,他們的氏族零落,很多淪於廉價奴役勞工的地主之手。

  還有一些被遷徙到國外,因為有人計劃把蘇格蘭高地變成廣大的牧羊場,把住在那兒好幾世紀的人民趕走。而僻出一片野地。

  有一會兒工夫他忘了妲羅,直到聽見她問:

  「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現在公爵的事?他是個年輕人嗎?」

  「公爵大人才三十出頭,」費瑞克先生同答。「他長得非常英俊,而且你一定會認為他有氏族長的威嚴。」

  他停了一下又用不同的口氣說:「可是公爵最近遭到不少麻煩事,我只有為他祈禱,希望他往後的日子過得比從前好些。」

  妲羅很感興趣的樣子,但是她很聰明,瞭解費瑞克既然轉變了話題,就是不願再多說有關他主人的事了。

  由於她想問的事有那麼多,直到他們來到離亞克雷城堡還有一天路程的時候,她才覺得公爵的陰影忽然籠罩在她心頭。那陰影瀰漫開來,直到她一想到公爵心裡就升起一重憂慮,使她感到很不舒服的緊張。

  「我們現在已在馬克雷的領域之內了,」費瑞克先生前一天告訴她。

  妲羅曾看到婦女頭上頂著籃子,販賣一束一束的蘇格蘭石南花,有白色的,也有紫色的。

  可是現在蘇格蘭大荒原看起來非常不同,石南花開遍原野,整個大荒原成了鮮明的紫色。

  山崗上透出的光在她看來,有如仙境,輝映著湖泊的藍色,掩藏在清晨的迷霧中。

  她從未夢想過有這麼一個迷人的地方,有光也有陰影,有如此鮮明的色彩,幾乎不像真的。

  有著這樣的天空,一會兒藍,一會兒灰,一會兒晴一會兒雨,宛如女人一般善變。

  「你想像中的是這樣嗎?」費瑞克問。

  「我夢想中也從沒見過這般美景,」妲羅輕呼一聲。「太美了……美得看見它就心痛。」

  他瞭解她想說的是什麼,她也瞭解為什麼她忘卻了書本,整日坐在窗口看著,讓微風把石南花的香氣吹在她臉上。

  有時她好像著了魔似的,看著那路旁銀色的小瀑布,和那奔騰的、水晶般清澈的小溪流。

  假如妲羅是對前途憂心仲仲,費瑞克先生也同樣憂心。

  他知道在旅途中,他教導妲羅,使她有很多方面不同於孤兒院出來的女孩。

  不僅是他給她的教導,他向她解說的事情,他同答她的問題,都使她和以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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