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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梵朵

  「怎麼回事?!」包括柳書嚴,醫院人的醫生及護士皆被她歇斯底里給愣住了。

  「快——架住,打鎮定劑——」護士們上前抓住了影蘭。

  「蘭兒——怎麼會這樣?」柳書嚴又是一陣老淚縱橫。

  「我不可以在這裡,我不能在這裡——」影蘭痛哭地喊著,「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是她再度昏睡前最後一句。

  睡了也好,這是她回去的唯一途徑,而且,她真的必須回去,她不能連見他一面,說句再見的交代都沒有。

  即使在半睡半醒間,她始終記掛著這件事情,於是,幾天下來,她封閉了自己,不與這個世界有任何接觸,一心一意她在夢裡間尋找著回去的路。

  她拚命的睡,對探視一旁的家人視而不見,唯一努力的,就是睡,睡醒了再睡,重複又重複,睜眼又閉眼。

  「這恐怕是心理因素,或許是驚嚇過度造成的後遺症——」在醫生們無能為力的搖頭下,柳家把影蘭接回了汐止的家中。

  回家後的一個禮拜,影蘭還是沉溺在自己的睡眠裡,不同的是,醒的時間逐漸比睡著的多,這更加深著她的折磨,睜著空洞的雙眼,想著一生再也見不到的愛人,她的努力毫無作用,她的苦痛無人能懂。

  「蘭兒,你聽見爺爺在叫人嗎?」她自回家後,柳書嚴常常在她耳邊喚著,原先影蘭是聽而不聞的,但,隨著時日,隨著柳書嚴的親情呼喚,似乎逐漸穿透了影蘭的世界,他的聲音是愈來愈清晰,愈來愈有力。

  「她好像有進步了,你就別太擔心,老天有眼,蘭兒一定會完全康復的。」另一個聲音傳入了影蘭的耳裡。

  「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問題了,照理說,不該這樣啊——」書嚴憂心地說著。

  「放心!前陣子我不是斬釘截鐵地告訴你,蘭兒終究會清醒,這一次,你就再信我吧!」

  「是啊!你的樂觀倒給了我不少信心。」

  「這不是我的功勞,是當年書縵交代過我的事情。」

  書縵?!這名字抽痛了一下影蘭的神經。

  「是啊!記得紫緒當年從不穿金戴銀的她,竟然帶著一大包金子出門旅遊,說是你替書縵交代她的話,想不到這真的派上用場,成了我和紫緒的救命錢,現在想想,書縵似乎早已看見這一切。」

  「只有我沒聽她的話,讓穆穎回去老家——」聲音有著明白的哀怨。

  穆穎?!那她就是季雪凝了——

  「雪凝——」影蘭一睜眼,霎時地坐了起來。

  「蘭兒——」柳書嚴和季雪凝同時嚇了一跳。

  「告訴我,你把信交給他了嗎?」影蘭抓著雪凝的手,急急地問著。

  「誰?什麼信交給誰啊?」雪凝疑惑地反問著。

  「蘭兒,這是季奶奶呀——」書嚴以為影蘭又失心神了。

  「雪凝——」影蘭急得有些慌,說:「書縵給你的信哪,要交給以淳的,你有沒有忘記——」

  「蘭兒,你又胡言亂語了——」柳書嚴才話一出口,便發覺身旁的季雪凝神色異常。

  雪凝看著影蘭一會兒,又側過頭看著柳書嚴說著:「書縵確實有交代我一封信,要我在她出意外後送交予葛以淳的,只是連書嚴都不知道,那你更沒理由會知道的?」

  不理會柳書嚴與季雪凝的迷惑表情,影蘭恍惚地又問著:「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爺爺曾告訴過你,你姑婆是車禍去世的,不過——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怎麼突然又問起?」

  「那以淳呢?葛以淳呢?」影蘭一想起他,便心痛不已。

  「你姑婆斷氣的時候,他人還在機場呢!還是派人去通知他的。」書嚴回憶著。

  「哎!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大男人哭得這麼傷心,整整幾天幾夜抱著書縵的身軀不放,最後還是你爺爺同幾位大漢把他架離,才使得書縵得以下葬。」雪凝說著說著,不禁又紅了眼眶,說:「書縵能有此知心人,也不枉走此一生了。」

  「哇——」影蘭至此,已無法自抑地失聲痛哭。

  「蘭兒,別激動哪,這是你姑婆的命,你別難過了——」書嚴拍著影蘭的背,繼而又想起什麼地問:「你怎麼知道葛以淳的?我好像沒告訴過你呀?!」

  「你也沒告訴我劉紫緒就是虞巧眉啊!」影蘭仍繼續哭著。

  「你怎麼知道?!」柳書嚴大吃一驚。

  「怎麼不知道?!還是我從天津把她救出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的。」影蘭索性全說了,不管他們信或不信。

  「雪凝,你記不記得那天下午我穿的是件暗紅花格的洋裝,還是你替我拉上拉鏈的——」

  「書縵?!」季雪凝驚愕地自語著。

  柳書嚴看了季雪凝的神情,內心不由得起了些聲音,於是也問道:「這些是誰告訴你的?!是書縵托夢給你的嗎?她要咱們為她做什麼事情嗎?」

  托夢?!影蘭的一席話,他們只能做此解釋了,然而,不明白的,卻是影蘭久久無法平息的悲痛,超乎了他們的理解,也超乎了夢的範圍。

  那天起,影蘭算是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但對柳家而言,卻憂喜參半。

  只要是醒著,就見影蘭木然地站在窗口,默默不語地流著淚,而睡覺時,她突如其來的吶喊,更淒厲地令人心寒。

  「以淳,以淳——」夢中哭醒的她,汗濕衣襟。

  「蘭兒,沒事,沒事——」柳書嚴急忙地跑來安慰她。

  「我回不去了,我永遠見不到他了,我真的回不去了——」她又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就這樣,一夜又一夜,又過了一個月了。

  「書嚴,我看這樣下去也不行,總得想個法子。」雪凝似乎已有腹案。

  「法子?!能有什麼法子?書縵同她根本就是兩個人,可是蘭兒的言行舉止就好似是書縵的化身,怪就怪我從前同她說太多,才讓她產生這種錯覺!」書嚴壓根兒就不相信這一切。

  「是不是錯覺倒不重要,眼前咱們要做的便是順著蘭兒的意思,把她心中的結給挑出來。」雪凝提議著。

  其實雪凝的心裡早有了幾分的相信,再加上這一個月來的觀察,更加重了她肯定的份量,不論誰是誰,她都得伸出一臂之力。

  雪凝來到影蘭的房裡,看著正默默停立於窗邊的影蘭,突然的幾秒間,雪凝幾乎是愣住了,一股莫名而起的感覺,一種視覺的力量超越了雙眼,她看見了柳書縵,憂容滿佈的柳書縵。

  「蘭兒——」雪凝其實喚的是書縵的小名。

  這份無名的悸動,影蘭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緩緩地回過頭注視著季雪凝。

  「解鈴還須繫鈴人,咱們把葛以淳找出來再見上一面!」雪凝注意她的反應。

  「他還在?!」影蘭瞪大了眼。

  「如果在也快九十歲了——」

  「沒關係,只要能再見到他,不論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不會嫌棄——」影蘭心頭又燃起一絲期望,「他現在還在上海嗎?我們該如何聯絡到他?」

  「自你——嗯,自那次車禍後,他便銷聲匿跡於上海商場上了,據說是以自我放逐的方式,離開了中國到世界各地去流浪,連家人都搞不清楚他的落腳地,這真是海底撈針,你有沒有一絲可循的脈絡?」雪凝心想,書縵既然能預知日後發生的事,或許也會為自身留條後路。

  雪凝這一提,倒叫影蘭記起些事情——

  「信——我留給他的那封信——」影蘭說著。

  「怎樣?!」

  「那只是一句安慰的話,說不論我身在何方,一定會設法與他聯繫,而方法就是——就是在報上刊登啟事。」

  「登報?!每天?!這倒教雪凝有些吃驚。

  「不,每個月的第一天——」

  「那不就是後天嗎?咱們不妨試試!」

  只見影蘭沮喪地搖搖頭,說:「這只是一句話,他不會當真的,而且事隔近六十年了——」

  「還沒試就先退縮了?!或是年真怕見到一位雞皮鶴髮的他……」

  「不——」影蘭用力地否認。

  「隨你意吧!只要能讓自己好過些,一切都值得去嘗試的。」雪凝留下這句話,即轉身離去,把決定留給影蘭,把感慨留給自己。

  影蘭的苦,統治最有資格說懂,而影蘭的幸運,她有些羨慕,至少他們之間好預留了一條線,不論成或不成,總有個希望,不像她和穆穎,就如斷了線的風箏,對於未來一片渺茫。

  兩天後,各大報的一角,皆有著影蘭刊登的尋人啟事,幾近六十年的約定,在今日終於有承諾的時候,只是誰都不抱希望。

  第八章

  坐在梳妝鏡前,影蘭再次地端詳自己。

  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頗有書縵的三分神韻,原本半長不短的頭髮竟在眨眼間長過了肩膀,而個把月未曾修剪過的劉海也因遮過了雙眼,索性地全梳到腦後,露出了長年因自卑作祟而蓋住的額頭。

  其實影蘭的美是古典的,只她是從不知道,只是她一味地盲從身邊的人,而忽略自己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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