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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常歡

  「你不該這樣,是我委屈你了。」

  我不在乎,她心裡喃喃地說著。失去你,跟過去的孤孤單單又有甚麼兩樣呢?

  是你,讓我明白身上的寂寞並不可怕,那心裡的孤獨才是讓人不能忍受的。

  她垂下頭,慎思了一會兒,緊接著抬起頭,溫柔的眼神帶著堅定。「不管你怎麼想,我不會再見你了。但請允許我看著你,因為,那是我這輩子想要走的路。」

  他隔著層層細雨霧煙,疑愣地望著她。

  「趕緊回去吧,小心著涼了。」她走近身替他拭淨臉龐沾附的雨珠,約莫是氣溫過低,她的手觸在他臉上,冰冰涼涼如雨水。

  「我們只能這樣嗎?」他啞聲問她,也問自己。

  「這樣就夠了。」白葦柔傾身向前,輕輕地靠進他懷裡。「我們誰都不去傷害,我不爭甚麼、不求甚麼,就這樣,能夠這麼近地看著你、靠著你就夠了。就這一刻,當定是天長地久。」

  「我……何德何能?」

  「別再說這種話了,我會生氣的。你沒見過我生氣吧?」她笑著,又替他拭掉幾滴雨水。「我回去了,你就在這兒,看著我走,甚麼都別說,也別不放心。有你的眼睛望著我,我就覺得我不是一個人回去的。」

  喬釋謙鬆開她的手,看她擎著傘,雨光在油傘下飛進飛出;白葦柔一身月牙白衫,透明地穿過那綿綿細雨,漸漸消失在人群裡。白葦柔始終沒有回頭,好幾次,他想出聲喚住她,奈何她走得輕盈又堅定。要不是她方才才說過那番話,他會以為她是來向他告別的。

  風勢漸漸加大,雨絲順著風斜斜打濕了屋簷,被白葦柔拭淨的臉龐又萌生了雨花,在臉頰、在耳畔、在喬釋謙每根髮梢上。

  因為,那就是我這輩子想走的路──

  那何嘗不是他想走的路?一路的風雨、山光、水色,都是他渴望擁有的;可是他身在另一方上,再也走不回來時路。

  頹然坐倒在台階上,喬釋謙捧住臉,任由雨水濕透他的衣領。

  ☆  ☆  ☆

  聽到隔壁大嬸說有個大夫找她,白葦柔半猜半疑地走出來;看到趙正清站在路口,正左右張望著。

  「趙大夫。」她有些侷促不安地喚著;原以為的鄙視和怒氣卻沒在他臉上瞧見。

  「這些日子你就住在這兒?」趙正清掏出帕子揩汗,又探頭說道。

  「嗯,我就住在裡面,最裡邊那間便是。」

  「一切都還過得去吧?」

  「我還想著……想著……」她仍不安地望著他。

  「想甚麼?你為甚麼這樣看我?」

  她放鬆她笑了,語氣有些憂愁:「我以為咱們倆不再是朋友了,你會因為那件事而恨我。」

  趙正清一征,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很苦澀。「沒有的事。這些日子,我……我姊夫可有來看過你?」

  空氣中沉默了一分鐘;她停了一會兒,在台階上坐下來。

  「有。昨天,他……是來結束這一切的,你相信嗎?」

  沒等他開口,白葦柔抬起頭,眼神很哀傷。

  趙正清退了一步,那笑容極似喬澤謙,都是被愛折磨,為情神傷的容顏。來這兒要勸說她離開喬釋謙的話,突然便在趙正清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

  「我和你姊夫之間,真的是清白的;就算真有甚麼開始,也都在我搬出喬家的時候就結束了。」她虛弱地開口:「我愛他,也只是我的選擇。我沒有心要傷害少奶奶,你姊夫明白,所以他才找我說清楚。」

  他無言以對,只好問她將來有甚麼打算。

  「暫時還沒有,但總會有法子的。再過一段時間,我會和杏雪姊離開這兒。」

  提到江杏雪,趙正清的心頓了頓,驀然憶起日前她離開時那含恨的眼神,歉疚感油然而生。

  「杏……呃……江姑娘……那日我心急,言語中得罪了她,不曉得她是不是還記在心上?」

  「杏雪姊都跟我說了。」白葦柔幽幽地開口:「唉,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你同她相處過,該知道她的脾氣和個性都很剛烈。真有羞恥心的女孩,若非逼不得已,是怎麼樣都不會往火坑裡跳的。誰不想活得理直氣壯、活得爭氣?但這世上,何曾讓每個人如意過?趙大夫,待在怡香院的日子,我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們沒有未來,日子過一天算一天,那滋味比在太陽下做一整天的苦力都還來得難受。你實在……實在不應該對杏雪姊說那些話,換作是我,也……不好受。」

  「所以那時侯你在倪家,才會寧死不屈?」

  「我不會再跳進去了。」她望著自己餘暉下攤平的手掌,柔軟的指甲因為撿拾柴火而沾上的污垢,還有虎口握斧劈柴磨出的厚繭。「就算真的沒人幫我,我也要靠自己養活自己。」

  「杏雪她也這麼想嗎?」

  「當然。」白葦柔抿嘴一笑,站起來拍拍衣袖。「趙大夫,我得燒飯去了,失陪。」

  「趙大夫、趙大夫!」遠遠地,張媽人未到,偌大的嗓門含混著焦急,吃力挪著小腳,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過來。

  白葦柔亦回身,同趙正清困惑地望著張媽。

  「葦……葦柔,你也在這兒?」張媽急急煞住腳步。

  「張媽,您怎麼匆匆忙忙?」趙正清扶住她。

  「沒時間說了!快!」張媽喘息著,額上全是豆大的汗水,氣急敗壞地拉住趙正清的手肘:「少爺……少爺出事了!快跟我回去看看。」

  血色自白葦柔的臉上褪盡,她腳一軟,及時抓住了張媽問:「怎麼……會這樣?」

  「還不是那怡香院和倪家。」張媽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渣子。「狗娘養的龜兒子,也不想想他們是甚麼身份,竟敢動腦筋到這兒來!我跟阿貴說好了,回頭少爺要真有個甚麼,咱們一夥兒全殺上倪家去,非讓他們以命抵命不可!」

  「我也去!」

  「你去甚麼去?」張媽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惱怒地推了她一把。「你還嫌給咱們喬家惹的麻煩不夠多嗎?你這小賤人,誰沾了你誰倒楣!要是少爺真出了事,你也是兇手!」張媽鼻一酸,恨恨地瞪著她。

  白葦柔張口欲言,眼淚卻先不聽使喚她跌下來。「張媽,葦柔……葦柔怎麼會害喬少爺?他是我的再造恩人,葦柔這條命也是他救下的,我對他只有感激,只有……」

  「夠了!誰聽你這一套!」張媽不屑地撇過頭去。

  「別說了,這又不干葦柔的事!都甚麼時候了,你還嚷嚷,還不趕緊跟我回去!」怕她愈說下去,白葦柔會愈難堪。趙正清扯住張媽的衣袖,頻頻朝外走去。白葦柔見步要跟,卻被趙正清攔下。「喬家有老太太在,那兒你是不方便去的。葦柔,不如你留在這兒等消息,我再差人過來告訴你。」

  「我……」

  「別說這麼多了,我們走了。」

  ☆  ☆  ☆

  喬釋謙是在回喬家路上,傍晚時分在郊道上遇伏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還來不及應變,頭上便挨了一棍。雖然仍有反擊,但寡不敵眾,最後終被打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地躺著,還是被人認出而送回喬象的。

  主子不明不白受創,喬家大小自是亂成一團。蔣嬸匆匆走過川堂,到後院的井邊打水。後院梧桐樹下,孤零零站著一個身影。夜黑風高,蔣嬸有些膽怯,但仍鼓起勇氣問道:「誰?誰在那兒?」

  「是我。」那身影移動了,待走近些,蔣嬸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不禁詫異。

  「你在這兒待多久了?」一握白葦柔的手,竟是冰涼透心,蔣嬸不禁心疼起來。

  待多久了?她茫然地望著蔣嬸,又呆滯地瞪著喬家已燒過大半夜的燈籠。待多久了?不知道情況如何,不知道結果如何,時間有甚麼意義?

  「我……」她盯著蔣嬸,突然雙膝一軟,整個人重重地跪了下來。「蔣嬸,葦柔這回給您跪下了。葦柔給您磕頭,葦柔求求您,求求您幫幫我!讓我看看少爺,讓我確定少爺好不好?我真的沒辦法了,求求您!」白葦柔六神無主,雙膝一彎,額頭喀喀喀地在地上撞了好幾下。

  「你這是做甚麼?起來、起來!」

  見她這樣,蔣嬸哽咽了,忙把她扶起來。

  「你這傻孩子,何苦介入這場是非呢?」看到她額上出現了幾道血痕,蔣嬸不禁老淚縱橫:「見了人又能怎麼地?老夫人要知道了,只怕你連這城裡都待不下去了。

  「葦柔不會讓老夫人知道的,不會連累您老人家的,不會的……」白葦柔一個逕地猛搖頭,淚眼汪汪地說。

  「今晚阿九和我守夜,我想法子把人支開,你小心點,別讓人給瞧見了。可是萬一……要是少奶奶在,我就沒法子了。」蔣嬸為難地看著她。

  白葦柔望著她,眼底浮現了絕望,但她還是點點頭。

  在這個家,如果還有人是她不想去面對的,那應該就是趙靖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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