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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凱晞

  「爺。」來人單膝跪地。

  來者正是玉磬的心腹驂靳,博爾齊,官拜大清七品都統一職。

  「行了,起來吧。」他恣意揮手。

  女人不顧第三者的闖入,玉蔥般的纖指誘惑的往玉磬胸膛上鑽,不想,玉磬只將頭一偏,推開她不安分的手。

  「恬兒,妳先下去。」

  喚恬兒的女人睜著一雙圓圓的杏眼,眸子裡是勾魂的流波,身子依偎得更緊。

  「爺,讓恬兒留下來服侍您。」楚楚動人的表情讓男人的心既酥又麻。

  「乖,聽話。」玉磬只是用手扳正她的臉。凌散的長髮拂面,嘴角帶著笑,半合的雙眼卻隱藏不住深邃的神采,可神采迸射裡,卻又透露著無可言喻的冷意。

  他一向不輕易動怒,可也從不展現真情。

  恬兒的表情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心,可她畢竟做的是近悅遠來、生張熟魏的生意,心眼自然比一般人玲瓏敏銳得多。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有吭聲的默默起身,著衣退下。

  「咱們在外頭風塵僕僕的為爺賣命,不想爺在這安樂窩可快活得很。」博爾齊故意嗔怨地撂下一句,沒外人在的時候他倆不興主僕那一套的。

  玉磬只是瀟灑地一笑。「你喜歡?好,待這件事情辦妥後就准你在這兒待上一個月。」

  博爾齊先是一愣,然後斷然拒絕了主子的美意。「恕屬下拒不受命。誰都知道美人窩是英雄塚,我可消受不起這樣的美人恩。」

  「隨你。」

  玉磬隨手拾起茶几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皺眉,茶已冷且澀,難以入口。

  「屬下有一事始終不解,爺府裡已有梅蘭竹菊四姬艷冠群芳,怎又還會屈就於這勾欄女?」

  這女人雖然嬌媚,但姿色比起府裡的四姬又差得遠了。

  玉磬笑。「這你就不懂了,所謂未必佳人皆月貌,斷無才子不風流。」擱下茶杯,他收起狎笑的表情。「言歸正傳,京裡布下的眼線可有回報?」

  「據探子回報的消息,已有天地會的勢力滲透入京,這批人暗暗聚集帝京,怕是有所圖謀。」

  「天地會還能圖謀什麼?圖的不過就是是反清復明的美夢,」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反清復明是教漢人再回到那饑荒、流寇的生活。」

  「是否要派人圍剿?」

  「慢。少安勿躁,別打草驚蛇。」

  博爾齊點頭。

  「還有什麼事?」

  「這個月十五醇親王娶親,爺去是不去?」

  玉磬漾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老狐狸倒真有能耐,這是第幾個妾……第七?」

  「稟主子,是第八個。」

  「一把年紀了,真虧得他……」他停頓了一下。「就差人回覆說當天本王會親自出席祝賀。」

  這玉磬身為皇太后的胞弟,自幼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備受當今博爾濟吉特皇太后的寵愛與信任。

  先帝早薨,玉磬年紀輕輕便委以小皇帝仲父之重責,同多爾袞兩人是朝廷裡位極一時的顧命大臣。他除了武藝高強,用兵更是如神,吳三桂開山海關所引進的便是玉磐做先鋒所領的黃旗大軍,當年玉磬年方不過十八。

  當今朝中權勢上堪與玉磬一別苗頭的,除了多爾袞之外就屬醇親王了。

  醇親王是朝廷裡大貪官,身為禁軍通領兼內務大臣,算是當今朝廷中一股大勢力,仗著自己位高權重,與內務府勾結,凡有大工、大慶典、興修宮殿、和巹大婚、或修陵寢等,無不從中過油撈個一手。

  他奢靡浩蕩的排場鋪張,恐連宮裡的貴族都望塵莫及。舉例來說吧,每入冬季,這醇親王一天便能換上一件皮袍,且件件樣款皆不同,貂翎眼、貂爪仁、沒穿過件重複的。他身上的一件反毛的全海龍皮褂,就夠一個小京官吃上一輩子。

  當時貴族以擁有一件明克為富貴象徵,這崇綸卻有數十多件,可見其富貴為如何。

  偏偏玉磬知其惡,卻不動聲色,反而還與醇親王交好,這一點令玉磬近身的心腹傷透腦筋,卻始終猜不透玉磬的心思,不明白爺為何與這般人同聲一氣?

  玉磬自然有他的盤算。

  小皇帝年幼,太后予以輔佐,雖有胞弟玉磬輔佐,然而多爾袞系人馬對皇位亦虎視眈眈,朝廷內如今三股勢力鼎立,維持微妙的平衡,誰也不能坐大。這樣便不怕任一方獨擅專恣,禍延大清國祚。

  還有目前朝廷南有三藩盤據,又有天地會反清復明的勢力,北又有內蒙布爾尼蠢蠢欲動準備伺機作亂,相較於這種種憂患,醇親王的貪污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玉磬自然還不準備分神來對付他。

  博爾齊點頭,一臉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嗎?」

  「爺,這醇親王所納的八姨太正是芷煙閣的雪硯秋姑娘……」

  雪硯秋本是京城裡的第一紅牌,人人暱稱玉觀音。平素心高氣傲,獨獨傾心於玉磬,幾度言明要從良跟了玉磬,偏偏都給玉磬四兩撥千金的駁了去。

  想必是幾番挫折後又細思量年華易逝,所以只得趕緊趁著青春尚在的時候給自己找個靠岸。

  即使再怎麼不堪的選擇,也都好過繼續在這勾欄生涯中普渡眾生。

  聽見這名字,玉磬眼眨也未眨的,「喔,那本王更要慎重準備一份厚禮才是。」

  就這樣?博爾齊眨眨眼。

  「假如沒別的事,你先回府吧。」

  「是。」

  話聲方歇,博爾齊人影一晃,越窗而去。

  ※※※

  這年第一場雪緩緩降至人間,玉磐微笑著欣賞夜裡的雪景。披著軟綢的襖,對自己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模樣毫不在意。

  揮開撲上眼瞼的雪片,戴上夾風帽,迎面一陣風起,涼得透膚,可玉磬恍若未覺。

  前院正是妙舞蹁躚,風月無價,艷歌婉轉,絃索齊鳴的景象。

  信步慢慢走下後園台階,比起前院的酒興划拳、換盞更酌的人聲鼎沸,這後園卻是洞府深鎖,冷杉高聳,極目所視,人煙杳絕。

  極目望去,只見月影橫斜,滿地青白的月光像碾碎的玉。

  突然一陣暗風颯颯透著琴聲,寂冷幽噎。琴韻自是風,送到很遠的地方,牽動人魂夢一驚,忽起遼遠之思。

  玉磬止步。他清冷的瞳孔在映入帝京第一場雪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彩。

  不該太過驚異的,這紫閣丹樓、瑤軒綺羅的園子本就是供人尋芳作樂的場所,平素裡便是絲竹歌舞,不絕於耳。

  可這清冷琴音不似前院傳來、隨風夾雜傳送入耳的靡靡之音。那更像是無人空谷中的一聲歎息,空靈斷崖上蕩回的絕響,夢成古今。

  他靜靜地聆聽。

  撫琴人彷彿是萬般情緒訴與自己聽,襯著深沉壯闊的背景,音質沙啞嗚咽,淒涼處萬物都沉寂了下來。

  夜更加涼颯了,冷氣森森。

  銳眼閃過一抹光,他御風凌雲騰空而上,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人已循著琴聲翻落至一片寒塘岸邊。

  ※※※

  玉磐有著異於常人的好眼,即使在黑暗中仍有著極佳的視力,他的焦點落在十丈外寒塘中的小亭裡,半明半昧燈火裡,一個撫琴的青色身影。

  青衣人並未發現他的存在。

  弦音傾吐出無盡的幽韻,宛若清冽的冷泉,悠悠泠泠,宛若冷香一抹,飛上詩句。

  「俠骨結同心,幽蘭托知己,平生恨事向誰言。好!好一曲『空谷幽蘭』!」最後一聲餘韻消失在夜空時,玉磬不禁揚聲叫好。

  撫琴的手微微一頓,卻也不曾回頭,彷彿對這不速之客一點都不在意。

  音韻再揚,琴聲再次隔塘隨風傳送入了玉磬的耳。

  這回曲風一轉,宛如三聲欷吁,似歎息著一段過往滄桑;巫山一別,為雲為雨已不知了。只是整個心沉到很低,反而看得淡了,一段曲兒因此更是摧盡人肝腸。

  一曲既罷。

  他讚道:「惟將長夜終開眼,報得平生未展眉。閣下這一曲『三疊愁』,竟是哀惋懾魂、摧人斷腸。」

  青衣人似身子定住,可依然未轉身。

  隔著一片黑水,玉磬打量著他的背影,他從未見如此無動於衷的身姿,低調到沉,只怕一眨眼便要融入了黑夜,消失無蹤。

  琴聲又起,這一回幽幽穿過成簇花蔭隨水波而來,在皎潔的月色下,是一種清冷的況味。聞此一曲,似風起,如霧散,讓人不由興起書劍漂泊,青春蹉跎之感。

  「瀟湘水雲,洞庭秋思。作天海風濤之曲,幽憶怨斷之音。閣下這一曲『洞庭瀟湘』,似是絕冷幽噎,卻又清潤含情,難得,難得呵。」

  撫琴的手一止,青衣男子徐徐起身面轉向玉磬,靜默的姿態像礦石般,彷彿這樣的姿態,他已經等待了千年。

  玉磬內心感到一陣突襲的震撼,身形向上陡竄,捨蜿蜒石橋,卻是凌波微步穿梭水面,不過是眨眼的工夫,人已飛躍入亭中,輕輕落在青衣男子的面前。

  兩人緩緩對上眸子,都是愕然。

  玉磬只覺得青衣男子雙眼凝目為星,宛如沾著寶石的神韻,幽幽閃著冷蘊的光輝,掠過夜色直朝他的心坎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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