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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凱薩琳·金斯利

  她皺起眉頭。「什麼軍團?」

  「由瑪格、溫蒂和雪玲組成的。她們就睡在隔壁。」

  瓊安笑了。「聽起來你似乎還滿喜歡她們的。在我臥病的期間,你已經熟悉你的僕人了,爵爺?」

  「我別無選擇。他們攻進了育嬰室,佔據了這座堡壘。我一輩子從不曾像這樣被使喚來使喚去,沒有人聽我的話,連新來的艾密的妻子也一樣。她負責煮飯,因為瑪格忙著照顧妳。」

  「很有意思。小邁呢?」瓊安累了,閉上眼睛。

  「他就和她們一樣糟,」他撫弄著她的指尖。「不斷告訴我該怎麼做。對了,邁斯畫了許多畫,等著妳讚賞。他已經告訴我當他長大後,他要當個畫馬匹的士兵。」

  瓊安輕握他的手。「了不起的野心。」

  「的確,至少那總比畫士兵的馬匹好,」契爾放開她的手,站了起來。「我很想要留下來,但妳一定累壞了。我明天早上再來看妳。」

  他再度輕撫過她的額頭。「歡迎回家,瓊安。」

  在她能夠回答之前,他已快步離開,輕柔,但堅定地關上房門。

  一八一九年  三月二十日  衛克菲莊園

  生平第一次,瓊安無聊得快瘋了。她已經被困在床上整整一個月。

  她坐在椅子上,悒鬱地望著窗外的春日風光,粉紅和白色的小花開滿了綠色的草地,但可惡的大夫就是不肯放她離開監獄,出去透口氣。

  「妳必須好好休息,伯爵夫人,讓妳的身軀自這次的煎熬中恢復。」說得彷彿她是行將就木的九十歲老嫗。「我建議妳盡可能臥床休息,多攝取有營養的東西,而且最好不要有大多訪客,」他測量她的脈搏。「切記,別大刺激妳的心臟,它剛剛歷經了極大  的負荷。」

  噢,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契爾多數時候都守在她的床邊,朗讀書本給她聽,或是和邁斯玩耍──天知道,那對她的心臟就是夠大的刺激了。

  邁斯已經完全復原,就像一般精力活潑的五歲男孩,至於契爾……他總是令她的脈搏加促,心律不整。然而她依舊滿心期望著契爾的來訪。隨著每天的過去,她也學到更多有關他的事。現在他們已能輕鬆自在地相處,有若多年好友一般,但她始終無法控制自己對他的肉體反應,他就像打火石般輕易點燃了她。

  前兩個星期還比較容易。她還太虛弱,對他的關心照顧只能心存感激。但隨著她的體力逐漸恢復,她沮喪地發現到一切都沒有變──然而一切也都變了。

  她依舊渴望著他。那份渴望日漸加劇成疼痛,就像顆不斷啃嚼著她的壞牙,拒絕放過她──只不過壞掉的牙齒可以拔掉,她卻無法將沙契爾自她的心頭拔除。

  她怎麼會讓他成為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從何時起,他穿透了她心裡的層層防衛,俘虜了她的心?從何時起,她已和他的生命、他的孩子,甚至和僕人的生活糾纏不可分,以至於她根本無法想像另一種生活方式──甚至回到她曾經樂在其中的意大利小屋!

  瓊安以手覆額,感覺悲慘到了極點。她已經陷入這樣的深淵好幾天,也思索好幾天了。──

  邁斯已經完全康復,她不再有理由留下。噢,她知道契爾不會趕她走。他一直對她的病深懷愧疚,不遺餘力地照顧她。儘管這份愧疚感荒謬得沒有道理,瓊安也捨不得他離開。

  但他的罪惡感終將淡去,之後他會離開──不是自邁斯的生命中,他們父子倆現在已變得密不可分。看著他們在一起,帶給了她莫大的喜悅。邁斯擁有愛他的父親,契爾也得回了他的兒子。然而那也意味著契爾已不再需要她,遲早他會自她的生命中消失。

  噢,她瞭解他。他不會殘忍得斷然決裂,而是禮貌地逐漸疏遠,愈來愈常和他的朋友待在一起、打獵,返回倫敦處理生意。她會被留在衛克菲照顧邁斯──無論她再怎樣深愛,終究是不屬於自己的孩子──扮演家庭教師、兼職管家和長期房客的角色,等待契爾偶爾施捨的溫情。

  瓊安以手揉著眼睛,拒絕哭泣。她無法接受那樣的人生──她的尊嚴和驕傲不容許。她會回意大利去,她真正屬於的地方,重拾她拋下了六個月的人生。

  就是這樣了。無視於心裡的痛楚,瓊安下定了決心。她會盡快訂回意大利的船票,只等冬天過去後就成行。在這段期間,她會逐漸撤離契爾和邁斯的生命,大家來個好聚好散──沒有吵鬧、淚水或責難。

  「妳想要揍誰?」

  她猛抬起頭。契爾站在門口,黑眸裡閃動著笑意。

  「契爾……我沒有料到是你。」她的心一沉。拜託,不要是現在,在我剛下定決心的時候……

  「希望不是。」他走進房間。「妳的表情看起來像要將進房間的人丟到海裡,再砸下千斤巨石,確定對方永遠無法翻身。」

  她強擠出笑容。「抱歉,我的心情不好。」

  「噢,或許我有個解決的方法。妳願意強撐起病軀,和我下樓嗎?我知道妳的驕傲不容許我繼續抱著妳走動。」

  她知道他的意思。一開始她還太虛弱,只能夠由他抱著她走動,最近她就拒絕再讓他抱了──那無關她的驕傲,而是兩人貼近的身軀對她的心臟太過刺激了。

  「我自己可以走得動,謝謝你。我已經強壯許多。我一有空就在我的牢籠裡運動,鍛煉荒廢已久的肌肉。」

  「妳說得好像是被囚禁虐待的雌獅,迫不及待想要重返山林。」他含笑道。

  「但我保證不會咬人,」她不情願地微笑,契爾總是能逗她發笑。「過去我曾咬過人嗎?」

  「在妳的保護心發作時,妳的脾氣可是相當壞。如果將邁斯比喻成妳的小獅子,莉蓮就像是妳的姊妹淘,誤闖進來的雄性可要當心了──幾下重咬是少不了的。」他為她披上羊毛披肩,伸出手給她。「走吧?」

  她握住他的手,但盡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滿心的興奮。

  「妳等一下就知道了。我們最好從屋後的樓梯下樓,一來可以避免歡呼的觀眾,二來距離也比較短。妳介意嗎?」

  她搖搖頭。「我說過,我強壯得很。那個可怕的醫生應該被命令躺在床上一個月,看他會不會喜歡。」

  「我敢說他立刻會大吼抗議。醫生很少聽從他們自己的建議,我也決定不管他。妳已經被關在房裡夠久了。」

  他扶著她穿過長廊,從屋後的樓梯下樓。雖然只是一小段路,由於樓梯很陡峭,她走得格外艱辛。契爾擔心她會摔倒,堅持抱她下樓。

  他們出到屋外的草坪,契爾放下她,讓她自己行走──令她頗為遺憾。坦白說,她真的很喜歡被他抱在懷裡。

  「走吧,」他扶著她的手肘。「就在前面了。」

  她深深攝入清新的空氣。「噢,美好的自由。」

  「我不知道妳一直覺得被困住,」他含笑道。「我和邁斯賣力取悅妳還不夠嗎?」

  「你確實很賣力,而且我衷心感謝,」她讚賞著眼前的黃色櫻草花田。「但那和能夠自由走動還是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妳很勇敢。」

  她沒有回答,轉過角落,隨即怔住了。在後院的正中央置著一具畫架,畫架上釘著白色的帆布,整組的油彩、刷子及繪畫的必需品全擺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邁斯朝她猛揮雙手,蹦蹦跳跳地衝過來,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妳喜歡我們為妳準備的驚喜嗎,安安?」

  她用力點頭,無法開口。她以手掩著顫抖的唇,望向契爾,告訴由自己絕不能哭出來。

  「喜歡我們安排的驚喜嗎,安安?」契爾重複道,唇角揚著笑意。

  「喜歡,」她哽咽道。「非常喜歡。我──我不知道要怎樣謝謝你們。」

  「在畫布上盡情揮灑,畫出妳心之所欲──那就是對我們最好的感謝方式了。」他的手覆住了她的。

  她的心之所欲……噢,她要怎麼找到力量離開他?

  她抽回手,蹲下來擁抱邁斯。「謝謝你,小乖。你和你爸爸真是太體貼了。」她輕吻他的面頰,撫弄他絲般的頭髮──就像他父親的一樣。

  邁斯反手圈住她的頸項,低聲道:「爸說妳可能會哭。」

  瓊安的笑聲梗在喉間。她迅速拭去淚水,不讓邁斯或契爾看到。「在這麼快樂的一天,我怎麼會哭呢?」

  他懷疑地看著她。「妳確定?」他問,指尖輕觸她的眼角。

  「我非常確定。」她站起來,握住他的小手,抬頭望向契爾。

  「我們散個步吧?」她道。想著她最好立刻寫信給板板,以及向契爾表明去意,以免自己愈陷愈深。

  當晚契爾和瓊安、邁斯一齊在育嬰室用餐。最近這已成為習慣了。

  「等到天氣好時,妳可以在屋外繪畫,」契爾對瓊安道。「幸運的話,我們會有個晴朗的春日。就算不,我還是可以讓人將畫具搬上樓──看妳的意思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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